万骨枯(77)

作者:吴若离 阅读记录

发黑的银耳铛,花钱花心思冒险讨回去,只能说,背后的人很在乎这样东西。方老娘将她送给了穷亲戚,兴许已不在意,那就只剩送她这样东西的人,或是十分在意她的人。

房老爷清心寡欲修道,是在祖母跟前耳濡目染,还是父母被拆散后从此心灰意冷厌恶这世道?照周青云的猜测,后者的可能性更大。道家和房中术渊源颇深,在家修道不会耽误纳妾生子。

如今房家掌权的背后之人,究竟是这位恋母的孝子,还是那位上寿

90岁以上

?要是后者,就不该多此一举办这样的事,要是前者,那过去这些年,怎么那样窝囊?

乔富见他不吭声,急道:“求大人指点,我还能做些什么,好减轻罪罚。”

照如今这形势,家财肯定要抄没。以他的年纪,要是在牢里坐上十几二十年,恐怕熬不过去会死在里边,就是老天保佑一直平安,出来也六十了,那她们母子怎么办?

“你去禁房待着,那里边清静,你慢慢想。给你预备纸笔,你想起什么就记什么,不管要不要紧,通通写下来,零碎的事也写。还照方才那样,不要交给别人。”

乔富接连点头,跪地磕头,哀求:“大人,小的再求您一件事,劳烦您打发人把杨氏叫来相见,我有些事要嘱咐她。”

周青云冷笑道:“想叫她用心照看你那对心肝宝贝?”

乔富理所当然地点头道:“她没能替我传宗接代,珠儿是我乔家子嗣,将来……”

他将贪来的钱供着外边那女人奢靡,全然不管家里妻女一身补丁,如今他要获罪了,还想逼着她们去做牛马。这种混账,打他算轻的。

周青云眼一抬,望着远处仍旧油绿的树冠,慢悠悠地胡说:“这就不劳你操心了,文氏听说你要获罪,她生怕被牵连,早把什么都说清楚了:这娃儿的亲爹住隔壁,人虽不长进,但绝对是良民。”

“桑达?”

周青云顺势点头。

“是叫这个名,已经将人接走了,你就安心待着吧。”

乔富如遭雷劈——他为了这对宝贝铤而走险,如今生死难料还在为她们的将来殚精竭虑。可这贱人做了什么?她说那是好邻里,见她们母子艰难,时常搭把手,喝退骚扰的闲汉。他还为此上门送礼,跟这姘头推杯换盏、称兄道弟。

天要亡我!

他四肢拉软,昏倒在地。

周青云耸耸肩,招手叫罗石和杨云过来抬人。

人都走了,周青云留在原地发呆。

周松来催:“大人,明日还有要事,先回去吧。”

周青云摇头,仍旧望着天。天色已晚,他丝毫不觉得饿,恍恍惚惚想起了离京前一夜。

被姜家人挑出来推到前边,凶险异常。关心他的人,轮番问他是否真的要去。

一则倩儿她们因为他的莽撞出了事,他有责任出一分力将人寻回来。二则留在京城,他这样的蝼蚁,永远接近不了周家人,永远解不了恨。他带着拼命的心思上了场,在来的路上想过一百种死法,也想过几种自救的脱身之法,最终拿定了一种:巴着姜家也防着他家,靠一身油滑往上爬,再伺机办想办的事。

她说“可是已经有弱女子在受苦了,倘若人人都这样恐怕那样惧怕,那谁去管她们”,这话振聋发聩,敲醒了他:他曾立志要做肆意恩仇的侠客,但想的偏了,做的也偏了。侠客侠客,侠者应该仗义勇为、扶弱助困,可他来做这个官,是存的私心。甚至一早想出那些利民的招,都是为了刷名声好求一条退路:他手里没有兵,只要博了名声,百姓就是他的护官符。

她才是真的侠者心肠!

他再次梦见倩儿在梦里指责,怨他无情拒婚害她们无颜进京从而遭此横祸。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心虚,他来这里,不一定能救到她们,但只要救了别人,那也是值得的。周家根深叶茂,他这是蚍蜉撼大树,既然报不了仇,那就多阻拦奸人作恶,让这世间少几个可怜的“周振”吧!

先前的青睐是装的,后来的在意是真的。他都想好了,他要做的头一件事,就是要护住她。

她还没回来,这是天要塌下来的大事。

“周松,你得教我骑马,走!”

“现下?”

“对!”

“大人,天黑了!”

“这不是亮着嘛?十五的月亮十六圆,十七十八遂人愿。书上说了,十八是个好日子,学什么都能成。”

又开始胡说八道了!

“你去园子里等着。”

周松拗不过他,摇着头去牵马。

第65章

周松牵了马,又找方树根帮忙,把驴也牵来了,先把马拴在桂树上,从驴骑起。

周青云紧张,先把闲人打发走:“方厨长,你去门上等着,见了殷捕快,就赶紧过来报信。”

方树根一听这个“厨长”就乐呵,欢欢喜喜去了。

周青云牵驴驮过东西,对这家伙没有恐惧,安抚它两下就翻上去骑好了,一到马这,他就不由自主地发憷。

周松看不下去了,这家伙敢在老虎嘴上捋胡须,随手就偷周守备的东西,倒怕个牲畜。

“这母马温顺,你不要慌。”

“我曾亲眼见人被马踩踏,五脏六腑全碎了,死状极惨!”

周松纳罕,问:“几时看到的?”

“十岁。”

他第一次见到周家人,被当年遗弃的真相伤了心,被茶水里的毒伤了眼,周播还叫他见识了践踏人命的地狱。一靠近马,那些噩梦就会涌上来淹没他。

怪不得!

周松叹道:“你已及冠,比马高,你身手比它敏捷,就是出了意外摔下来,也能及时闪身躲开。”

周青云听话地靠近了一步,马一扬脖子,他马上缩手,连连后退,接下来反复试探,就是不敢真挨上去。

“别慌,我牵着它呢,不会乱动。”

才摸一下又退了。

这还怎么学?

周松没法子,只好使阴招:“将来凶险的日子多着呢,你回回躲在屋里,叫她去冲锋陷阵好了!”

这话比什么都好使,连垫脚的凳都不用,拉着缰绳,一个翻身就上去了。

周松忍着笑,牵着马慢走,等他不怕了,再把绳完全交给他。

周青云生来瘦弱,但五感极强,学什么都能触类旁通。他尽量不往下看,直视前方,认真感受臀下、腿间的动静,放松自己,让筋肉的张弛和马契合。溜达七八圈,渐渐摸出些窍门来。

“大人,回来了!殷捕快回来了。”

他一晃神,险些摔下来,好在及时扶住了,来不及站稳就跌跌撞撞往门口奔。

殷若脚程快,比方树根先到,她垂头丧气回话:“大人,那楼里有四个五尺一寸的姑娘,可惜没一个对得上的。”

“线索少了,没办法,辛苦你了。”周青云安慰完,见这些女子身高差不多,又问,“那是乐坊吗?”

殷若点头,抠着手背说:“我查过,都是正经入坊学乐舞的,没有拐带。”

“那行,这会肚子饿了,一个人吃饭太无趣,你陪我吃个饭。”

“好!”

雀儿照他先前的吩咐,预备的是杂菜锅:往炖好的带肉骨头汤里加上丸子、菌子、白菜心、煎豆腐、木耳,还有煮过剥好的鸡蛋。茶炉子生好火,将锅子往上架,一面煮一面吃,又暖又香。

周松也被叫过来陪吃,他不饿,起身去开了一坛酒,到厢房把林密也叫来,各家倒上一碗,边吃边聊。

周青云说了耳铛的事。

林密说:“如果是那位老祖宗将方老娘送进青楼,把孙子养在身边,按说应该趁机抹黑她,以免孙子将来恨她平白无故拆散他们母子。”

周青云点头,殷若听得认真,插上一句:“对,他是记在家里那位老太太名下的,要是做得绝一点,他连自己另有亲妈都不知情。方老娘每月能进房家,到底是谁让的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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