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骨枯(4)

作者:吴若离 阅读记录

等人都散了,周松战战兢兢问:“爷怎么突然说那些话?给我吓出一身冷汗。”

周青云转身,正抚着胸口后怕,他颤着声问:“方才扮得怎么样?”

周松愣住。

进了会文馆,周青云在桌子旁来回转悠,念念叨叨:“冯典史,冯主簿,冯啊冯,多半是亲戚。亲戚间爱攀比,两人一个胖一个瘦,一个肥差一个冷板凳,应该早有嫌隙。你说是吧?周松,周松树?”

周松回神,一脸凝重地说:“不是说‘兄弟齐心其利断金’吗?”

周青云脸色大变,倒吸着气,双手合十,高过头顶,开始求神问仙来保佑。

周松忙安慰道:“方才那位没生气,当真回去查了,想来……”

“对对对!其实吧,我还有个好主意,可惜没银子去办。你说,那库房,能不能混进去?锁不是问题,我师父连大衙门都闯过。”

你个傻大胆!

“爷,马上就初六了,再等等吧。”

周青云点头,长舒一口气,坐下,躺倒,将腿也缩了上去。他抬起手,凭空乱点,随后像是赢了一盘大棋,欢欢喜喜说:“等拿了银子,我们上青楼逛逛去……那个,查案,是为了查案子。”

周松苦笑。

周青云跳起,又捋下巴,摇头晃脑一番,随即点头,一脸神往道:“听说姜家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,不逊于……”

他总算还知道些分寸,把“贵妃”咽了回去,只是那得意实在压不住,又说:“不知道将来要许配哪位给我?欸,我写信让舅舅去打听打听,正要给他写信说你的事呢。哈哈,师爷,笔墨伺候!”

周松一面干活一面留神他。上衣有些肥大,显得腰细人单薄,这是捡来的旧衣。趿拉着鞋,行动老练,这不是新学来的。

周松研好了墨,周青云撸着袖子过来动笔, 露出了里头不太洁净的中衣。他忙着挥洒,字松松散散,倒回去补一笔,这才勉强写对了“契”。这字拿出去会让人发笑,他却满意地点着头。周松趁机抬眼去看他的脸:眉飞色舞,自负又轻狂。

处处古怪,但又合情合理。有点小聪明,却莽撞。品行有瑕疵,占便宜、吃软饭全无所谓,贪心,又喜欢把大义挂嘴边——分明是汲汲营营想立功往上爬,头一天却冠冕堂皇告诉他是为了理冤摘伏。说是找典史要来的钥匙,又压不下得意,泄露撬锁的秘密。贪那女犯的色,偏说是敬佩,转头又惦记上青楼。

十年的老知县就是这德性。

要是个清清白白的正经人,他们还真不敢用。这样的正好——人有所图,才好利用。

第4章

外头有响动,周松假意出去倒水,再退回来提醒:“大人,冯主簿来了。”

“啊?”

周青云比他预想的要慌,猴挠一般在身上猛掏,摸出来一个青色钱袋子,随手往柜子顶上抛去。

什么时候偷的?

早该知道的,那位老大哥连大衙门都敢闯,总不至于光教一个撬锁。

周松掐紧了虎口,记着自己的戏,慌慌张张往后退,躲到周青云身后。周青云理好衣衫,官步一迈,迎到门口,焦急地问:“查出什么来了?”

冯主簿摇头,为难地说:“大人可曾见过……”

“没有没有,回来就在翻卷宗。你再找别人问问。”

做贼心虚,太显眼,还得帮他打圆场。周松忙说:“我听人说,典史家出了些事,因此刚来又走了。主簿不如打发人,上他家去问问。”

冯主簿果然没起疑,摇头说:“佟大人家进了贼,杨县丞出城去办征粮的事,眼下……”

周青云来了兴致,靠近他,抬手帮他掸掸肩上蹭到的灰,丝毫不见外地问:“征粮这事,油水……有谁问过?”

冯主簿竖起食指顶了顶,恭恭敬敬问:“守备大人在这边有处宅子,就在将军坊,听人说老夫人要往这边来住上一阵,就在这两日,不知大人做何安排?”

周青云不知死活地轻蔑一哼,扭头去拨挂着的笔,将它们荡得来回敲击。

冯主簿心里有了数,面色不变,拱手说:“大人的吩咐还未办成,冯康先告辞了。”

周青云意兴阑珊地摆手,背过身去,对着窗外感慨:“落叶乱纷纷,林间起送君。好诗啊,好诗!”

“爷,人走远了。”

周青云不咏叹了,迅速冲回柜子前,搬来椅子踮脚,爬上去拿钱袋。

周松小声劝:“这……不好,从长远计,不划算。”

周青云听进去了,虚心请教:“就说是捡来的,我拾金不昧,如数归还,他必要感激。再叫他花上几个钱,请我去婉华楼里坐坐,行不行得通?”

周松木着一张脸,他便跳着脚叫:“查案,真是为查案!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?眼下坏了名声,姜家哪里看得起,这点得失,我还能不明白?”

周松仍不信。周青云只得说透:“我使唤不动他们,叫不来人,升不了堂,怎么审问?只好走上门去找,有那牌子在,弄不了这里的人,总能吓唬吓唬外边的。”

“大人,官员狎妓,是要挨板子的。眼下身单力薄,不好惹事,不若先查查眼前能动的这些。姜家人明日就到,拿不到钱再另做打算,行不行?”

“师爷说的有理。”

“少说有一百钱,可惜那佩太结实,一时半刻解不下来……”

周青云颠了颠钱袋子,很是满意。门口有周松守着,他安心拉开口子,将钱往外一倒,随即哈哈大笑。

这里边装的竟然是一钱饷金而不是铜钱,难怪这么压手。

他拿起一枚送到嘴里验真伪,随即欢喜道:“咬得动,不是铜的,哈哈,金子,活的金子,这得值多少钱呀?我老娘一辈子没摸过金,我得给她留两个。欸,这能打出一对金耳环吗?我给她弄两样,气派气派。”

周松飞快地阖上门,冲过来帮他收拾,他还不乐意呢,用胳膊护着,拼命往自己怀里扫。

周松挤出一丝笑,劝道:“肯定能,只是眼下不宜搞出动静。你想想,那边一丢金子,你这里刚好拿出来花用,这不是不打自招吗?”

周青云想通了,不抓金子,朝他拱手行礼,正色道:“福星高照,好事连连,难免轻狂。我太沉不住气了,多谢师爷提醒。”

周松才将金子收好藏进书匣里,周青云坐下吃了一盏冷茶,不免又念叨起来:“一个主簿就能捞这么多,将来我……师爷,你快替我想想,这衙门里的事,哪件最值得操心?”

周松摇头说:“这些事,往后再提,眼下最要紧的是案子。大人,你就没想过查一查那疑犯的物件?说不定有什么往来的书信契约或是信物,这里头这么乱,不知道被谁收了去。”

“方才我没告诉你吗?”周青云从躺椅上弹起,眯着眼说,“刑房的讯簿上写着她家里只搜出来几件旧衣衫,和她身上穿戴所差无几,别说金银了,连铜物件都没有。抓她时,除了那柴刀,再没有别的东西。那刀又老又钝,只有鲁班头那样的举父

传说里的大力士

才用得上。”

“大人过目不忘?”

“那是。”

周松见他那手十分不老实,又摸向了藏金子的地方,怕他贪财误事,忍不住警告:“那位爷还在的时候,倘若官员作奸犯科,必要加倍惩处。偷盗可不是小罪,曾有人在赴任途中窃了店家一只烧鸡,抹了功名不说,还要庭杖三十,游街示众。”

“诶呀,好好的,你提那人做什么?”

“不是爷说他做了不少利国利民之大事吗?”

“我那是跟风说几句空话,外边听来的。老话说得好:乱世才能出英雄。要是他还在,凭我,能做官吗?往后不许再提,以免耽误我升官发财。”

周松咳了又咳,痛心道:“大人,若是有冤屈,那姑娘年纪轻轻就被杀头,未免太可惜,还请大人三思,暂且丢开这些。人说细水长流,要高瞻远瞩。大人想光耀门楣,先得走好眼前这条路,要知道,后院那个还没挪坑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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