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骨枯(3)

作者:吴若离 阅读记录

,假意要戳他。

周松“师爷”上身,苦着脸说:“大人对她太客气,往后还是谨慎些才好。这人生得标致,可人命官司缠身,终究不是个好的。就算将来……有了出息,能洗脱罪名,到底名声上不好。”

“你胡说什么!”

周松自行打嘴,讨饶道:“瞧我这张嘴,嚼蛆乱话,该打该打。”

“行了行了,我可是姜家的女婿,姜家小姐贵重,珠玉在前,瓦石难当。方才失态,只因从来没见过人这样,不免有些好奇。”

“那是,我也是头一次见人站着睡,这样绑着,不累,不疼吗?”

“你听来的那些,有一句是真的。”

“哪一句?”

“武艺。”

“大人怎么看出来的,难道大人也学过功夫?”

文文弱弱,怎么看都不像啊。

周青云摇头,笑答:“儿时淘气,被爹娘捆在树上,抽了一顿仍不放过,好叫我长长记性。这可不好受,一犯困就往下瘫,草绳粗糙,勒得人疼,无论如何也睡不着。”

周松憋笑。

周青云浑不在意,接着说:“她走路,几乎无声,和鲁班头天差地别。”

“鲁班头肥肥壮壮,力大如牛,脚下自然沉。姑娘家瘦弱灵巧,脚下就轻。”

“你说的有理。对了,这姑娘念过书,不算粗人。”

“就那两句,我也会啊,我还会‘性相近习相远’。”

周青云摇头,很笃定地说:“书卷气,装不出来。比如我,比如你,你看他们,嘴上喊大人,实则不屑。”

周松叹气,愁道:“那往后怎么办?得想法子寻件事来立威,要不然,往后愈发瞧不起。使唤不动人,爷这官还怎么当?”

“这便是立威。”周青云点了点案上的《大闳律》,昂着头,胸有成竹道,“首战告捷,才能震慑他们。大案子背后必有大功劳,等我办好了这事,上达天听,说不得就要发达啦。等我平步青云,姜家谁还敢怠慢?青云青云,这是我爹找人算卦取的字,可见一切天定。”

好一个天真无邪。

周松暗自叹气——能翻身做师爷是天大的好事,可他不想做个被砍头的师爷啊。

第3章

“大人,后院那个,定要办完他老母的宴才肯搬,这是要在本地捞完最后一笔呢。哼!他不怕耽误赴科行程吗?我听说调任的文书上写着到任的日子,延误了是要论罪的。”

“原来那叫赴科。”周青云点着头,缓缓说,“他倒不用怕,上头没说要把他调去哪,只说卸任,由我接管。戏里说这事要先去府衙画字领凭,我们去了,东西拿到了手,门却进不去,也见不到人。由此可见,戏里说的,未必全是真的。”

“这……”

“师爷,这寿宴我们得去,下边这些人,为着面子上好看,必定要去送礼。我们也去,混个脸熟。”

“只剩三四十个钱了,这油灯不敢再点。”

“这有什么?到对面会武馆去找,用完了那边的,再去堂上看看,两面都有偏房。即便别处没有,偏房一定有。”

“爷怎么知道?”

“那册子上写着呢,有事悬而未决,大人们就会往那边去,在幕厅和身边人商量。”

“大人学得真快。只是,就算这不拿来添灯油,全在那边用上,也只够称上一斤半斤点心,置办不出个体面。”

“那我写幅字吧。”

怕是要贻笑大方了。

周松为难,周青云已打定主意,志在必得说:“睡吧,歇好了才能大展拳脚!”

“是。”

三更的梆鼓一响,周松起身,点了油灯再翻包袱,挑出来一件不厚不薄的衫子,展开替他盖上,嘴里念念有词:“寒露不算冷,霜降变了天。明儿才初五,这就冷上了。爷是要办大事的人,可不能着凉,哟,这手……唉呀,我该早些起来的。”

他轻轻放下这只又软又沉的手掌,缓缓俯身,贴在周青云耳边,压声说:“爷,我尿泡胀得慌,出去解个手。”

睡着的人纹丝不动,他满意一笑,直起腰,回头吹了灯,又念一句:“还得俭省着用才行。”

这话一了,人已到了门外,远处一声猫叫,随后一片沉寂。

银子还没来,小厮还没买,打水的活,还得“师爷”上。

周青云折好袖口,抬手在他头顶一撩,随即拈着枯叶提醒:“别往那树下去。落叶乱纷纷,林间起送君

陈言《赋落叶送别》

。李大人讲了许多诗,我才疏学浅,只记住了这两句。惭愧惭愧!等我发达了,定要设一大书房,新本旧本孤本,通通填进去。再请两个先生,清晨黄昏,吟诗诵句,好不雅致!”

那诗的后两句是“还愁独宿夜,孤客最先闻”,周松担心他意有所指,先是惊,随即又觉好笑。他垂头提醒:“是,好些日子没洗头了,爷别嫌我脏,等忙过这一阵,烧上两锅水,洗搓刮剃全上。爷,才刚我听说冯典史家里出了些事,一早匆匆来,又匆匆地走了。”

周青云大喜过望,压低了声,鬼鬼祟祟说:“那我们去刑房看看。实话同你说,昨儿夜里那锁,是我撬开的,一位老大哥教的本事,硬扎,能用到死。白日人多眼杂,这事还得你帮忙,别出去了,一会见机行事。”

“是。”

听说是外边出了些什么事,差人都出去巡逻了,周松上前,说大人要去看看那对鸣冤鼓,守门人多看了几眼,没阻拦。

户房有人说话,但没人往外边瞧。主仆二人贴着戒石碑躲到打扫大堂的勤杂离开,再商量怎么走。

周松眼神好,远远地指了西边第二间,缩着脖子低声提醒:“刑房在那,我看见里边有鬼头大环刀。”

周青云眯着眼瞧了一会,回头问他:“你再看看里边有没有人。这日头,晃得我看不清了。”

周松贴着碑走到底,伸着脖子探头去看,很快又缩回来,摇头说:“里边没人,有桌子柜子。”

“走!”

周青云大大方方往外走,周松背贴他倒退,紧张地盯着户房。

里边不知在商量什么,低声细语,只听得稍稍有些响,一直没见有人出来。一年到头不见几人来击鼓喊冤,守大门的两人照例靠着柱子打瞌睡,也不往后边瞧。

一路顺畅,周青云进了刑房赶紧翻,带锁的,不带锁的,通通打开看一看。

周松被这瞬间开锁的本事给震慑到,凑到跟前屏息凝神看。

翻来翻去,空手而归,出来正巧碰上几人从户房往外走。此时再躲,反倒不好。周青云很有官威地摆手,朗声道:“不必多礼,自去忙罢。”

领头的两人晦暗不明地对视,周青云像是突然想起了要紧事,回头对穿青衫的冯康说:“你就是……冯主簿?手头上的事先放一放,将这三起命案苦主的户籍找一找,往上三代往下三代都翻一翻,旁亲……就算到五服之内吧。”

他不等人答话,扬起脸,胜券在握地说:“我已经查清楚了。女犯在镖局学了功夫,与前二人无仇无怨,下死手是为图财。斩她事小,查出幕后主使事大。没有服辩供状,总得查出个所以然,这么大的事,上边肯定要来人过问。眼下还能补救,速速去办,到时也好有个交代。”

在场几人全傻了眼,周松结结巴巴劝:“不……不会吧?这都……都是家里的顶梁柱,杀了人,全无好处。”

周青云摇头,捋捋光秃秃的下巴,傲然道:“杀人,有时为财,有时也为别的。冯主簿,冯典史不敢对犯人用刑,其中必定有个缘故,不如你去问问,或是我直接……”

那么好的苗子,还有大用处,破了皮,折损千两万两。

冯主簿不敢再耽误下去,忙躬身应是,掉头回户房干活。

周青云盯着剩下的人,眯着眼问:“怎么,你们还有公事要回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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