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提起这个人，眉飞色舞。

周青云轻咳一声，顺着话说：“书不分公母，读书不分男女。那时楚王管着事，天下太平，女孩能读书能做官，也能经营买卖。如今虽说重开了女考，但女学废了这几十年，姑娘们读的书不多，如何考得过什么都占尽的男人？难呐！”

“大哥开官学是要做什么？这里送学的人少，想糊口的多，做长远打算又有家底的太少了。”

“大人白日要忙生计，只有小孩闲，叫他们学了字，回头再教给家里人。小孩有了去处，大人能安心出来做事，过两天定下来了，给他们管一顿午饭。你同小牛交代一声：洗洗刷刷的活，交给女犯们去做，她只管盯牢了。柴火不要省，粮食也不用愁，我再想办法。”

殷若将石锁落在肩膀上，行拱手礼，笑道：“大哥这主意甚好。”

第33章

“你困不困？”

“我没有歇晌的习惯，大哥有事，只管吩咐。”

“我想去看看铜狮子，你护送我走一趟。”

这个要紧吗？

她只是瞪了眼，他便了然，笑道：“很要紧，往后缺银子，就把它卖了。”

她噗嗤一笑，跟着胡闹：“这主意好，铜价少说要一百文，那狮子，一只就有两三千斤。”

周青云呵呵笑，走到空旷处，朝兵房门口的孔平安招手，把他也带上了。

孔平安心里忐忑，以为周大人是查出了什么，要在他这打探。他心不在焉地跟着，谁知人家只是大步朝前走，到鼓楼前，围着铜狮子看两圈，再抬头瞧一眼鼓楼上。

“走吧，有它镇守，本官心里踏实。”

跟着的两人都不解他到底是在看什么，又不好多问，只能老实跟着往回走。

三人回到衙门，周青云叮嘱：“我这里没事了，殷捕快，你去协助林捕头。孔捕快，辛苦你跑跑腿，去书画铺子打听下，有没有制笔师傅外借。等等，先去裁缝铺子，叫他们早些送来，差爷们等着穿公服呢。就这两件事，办完了，你休半日，回家一趟，明日巳正再去一趟裁缝铺，拿到衣衫再回衙门。”

孔平安不敢置信，殷若用自己的石锁碰了他的，他回神，赶忙应道：“是，小的这就去。”

“家里是谁病了？”周青云没留空隙给他答，接着说，“到徐记生药铺去，看病拿药，记在衙门账上，再催一催女眷的暖宫丸。又多了一事，你跑快点。”

“是。”

孔平安为难地瞧一眼兵房，垂头跑腿去。

“大人，他这里……”

“身上带了膏药味，衙门里没事，昨儿跑腿没见喊累，想必是接着照看病者，日夜两头熬，伤了筋骨。”

“此前他跟捕头寸步不离，今早互不搭理。”

周青云笑，望着兵房小声说：“他想借钱，那位没有，只怕是为此闹翻了。他上有高堂健在，下有幼儿，这点俸银只够吃喝，经不起大病。先前被迫做了些不得已的事，因此从来不敢看我的脸。有点良心，还有救。”

“为着父母妻儿，只怕不敢认罪。”

“他要是帮我，我就帮他。你跟着那位，只要不伤天害理，他做什么都不要阻拦。他有危险，你帮一把。这人有些意思。我不知道这‘佟志’是谁，但那印是从他身上顺来的，必定有联系，有事你就叫这名字吓唬吓唬他。切记：人跟丢了不妨事，保全自己最要紧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你跟那些人交过手，清楚他们的武功路数，要是遇上了，不要打草惊蛇，留意去向即可。我去翻翻旧案验状。”

“好。”

她走得干干脆脆，周青云留在原地发愣。

她一心信赖的师兄，将她送去做饵，换作是他，绝不可能。她是珍贵的璞玉，不该被人这样对待。如今他做的，是拨乱反正，不是强取豪夺。

承发房里，马稿案还照先前那样，认真翻着册子。

周青云咳一声，他立马抬头上报：“大人，仍旧一无所获。”

“这事暂且算了。你字写得好，将《律令直解》中户律、刑律单抄出来，一条占一张，字要大，就用四尺夹宣。”

马稿案点头应是，起身之时，忍不住问：“大人是要拿来宣讲？”

“对。”

“大人，早前有过，可惜参与者寥寥，也就不了了之。”

“不要紧，我们再试一次。你先预备田宅、欠债、户廛、盗贼、斗殴、骂詈这些与百姓息息相关的律令。吏、礼、兵、工离得远，听得枯燥，暂且跳过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不要干巴巴讲，古往今来那么多案例，只要不讲本朝，无妨的。先说事再讲理，给官学的孩子们当故事听，他们嘴快，回去就传遍了。”

“卑职明白了。”

“再加一条，每月拣个日子考核，答得多的，奖口粮。不必赘言，想来的自然会来。”

“是。”

从承发房出来，他拐去西边牢房，见了单独关着的梅娘。

梅娘眼巴巴地看着，他心里难受，愧道：“还没找到人，只得了些线索。”

梅娘垂着眼，不看他，冷哼道：“阶下囚，不上刑，改哄骗了？”

“你仔细想想，我有这个必要吗？”

梅娘沉默。

周青云接着说：“我不是来哄你说出什么，只是想同一位牵挂孩子的母亲交代一声。我仍旧觉得方老娘与房家的男人有瓜葛，这事还得找到她后来的男人才能确认。我指派了人全城排查，再过几日，百姓出来走动都要戴上腰牌。没有线索，只好用这种笨法子找人。如果不在城里，那有可能送去了房家的庄子上，离开铜狮县的可能不大。实在不行，我放个假消息出去，那些人自然要想办法封你的嘴。一个一个来，我答应你，只要我还在这里，就会帮你找。我对你，只一个要求：打起精神来。”

“我知道了，你放心。”

梅娘走两步，蹲下，拿起冷掉的菜粥，扒了一大口。

“衙门里的人，有新有旧，奸忠难辨，不是冯丁送来的东西，不要碰。有别的人来，你只管大叫。”

“好。”梅娘抬头，望着他出神，恍恍惚惚说，“多谢。”

“他父亲……有真名真姓吗？”

“不必，那样的畜生，找着了也没用。”

周青云叹道：“也罢。”

铜狮县地方穷，人口少，刑案却多。

验状堆成了山，杀伤、火死、打勒死、溺死、服毒最多，各有一箱。

他一本本翻看，没多一会，眼睛就难受得要命。他把箱子拖到门边，坐在门槛上翻看，刑房里间的殷张氏不时痛呼两声，他借此提神，接连翻完了一箱半。

这些受害者，多数是成年男子，嫌犯女多男少。一宗案子，受害人加凶犯，死两到八人。护卫国土而死的民军卫军，不在这之列。

这里称得上死亡之县，如此反常，为何没人来管，朝廷知不知道这些事？

天就要黑了，饭堂那边烟雾袅袅，闻着像是蒸了南瓜馒头，还混着一点鹅毛上的腥味。

到这会才杀鹅吗？

他将箱子推回去，锁上卷房，快步往后边去。

方树根正要敲锣，见了他，赶忙停住行礼。

周青云拦了，问：“晚饭吃什么？”

“师爷送来两只大鹅，交代要给老爷留下鹅腿鹅油，剩下的斩碎了煮给大家吃。”

“晚半刻再敲，我先看看。”

“是。”

方树根跟上去伺候，周青云又问：“在这里做事，有没有委屈？”

没有，但他拿不准要不要说。

“实话实说。”

“都是替衙门办差，一样的。”

周青云笑道：“很好，问问你们都头，就说你想连任厨长，能不能行？”

“厨长？大人，这也算官吗？”

“算。”

方树根心说：那骨头果然孝敬得及时。

他殷勤地帮着摆凳子，再要去拿碗盛饭菜。周青云没坐下，跟过来交代：“你替我看着人，见了师爷、殷捕快、冯主簿、林秀才，叫他们吃饭后来二堂见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