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本该安慰你，但实话难听，我就不哄你骗你了。”

林密苦笑，两人趁热吃着热粥馒头，继续低语。

“先前得过一张账片子，上边写着三月十六到八月十四，共收六百一十八斤四两四钱重。你想想，有什么东西是从三月连续收割到八月的？”

林密摇头道：“摊到每个月是一百多斤，每一日是三斤多。作物都有合适的收割时节，不会持续这么长时间，若是瓜果总量，价钱不一，一般人家不会特地记这个账。听着像是打鱼……”

“梅娘身上的。”

梅娘跟鱼扯不上关系，林密看向他荷包。

周青云在上边拍了一下，说：“如果是金子呢？五个月收六千两黄金，没准这还只是一个矿洞的数，你说姜家高不高兴？梅娘说房繁常找她看山脉，那些被腐尸替代身份的壮实男子，还有每年几百个混在冻死饿死名单里的壮年乡民，都能拿来挖矿！”

林密愣住，周青云接着说：“金币是从冯康那顺来的，他身上有两只钱袋子，一只挂在外边，这是他藏起来的那个。他人不坏，有些小聪明，很会明哲保身。只要我们没有占据稳赢的局面，他不会承认，也不会交代东西的来历。不好逼迫他，那我们就自己猜，梅娘只和房繁这个大人物打交道，账片子九成是从他这弄来的。去房家那天你看到了，冯康熟门熟路，那我猜，这些金子，是他想法子从房家手里弄来的保命符。”

林密感觉事态严重，小声说：“等人齐了再商量。”

周青云摇头道：“不要叫他们知道。我有事要托付给你，将来……万一……你要替我劝着些。”

他说得含糊，林密却听懂了，急道：“你不是常说先保全了自己，再谋事吗？”

周青云叹道：“我有些不好的猜想，天大的事，不是我等蝼蚁撑得住的。若有一天我翻脸不认人，你就要知道，是退出去保全青山的时候了。林密，我这人，惜命得很，可要是这条命，必须拿一百一千个无辜的人来换，我做不到，不划算，还怕天打雷劈。”

他伸手到桌子底下一抠，摸出来一个信封，送到林密跟前。

“里边有三千两，不是给你的，想请你帮忙收着，要是出了事，我将人都托付给你了。不单单是她，还有外头这些兄弟。”

林密为了让他安心，郑重点头，将它收进怀里。

“你想到了什么？”

周青云不知在想什么，恍了一下神，晦暗不明地答：“年猪！养猪的人，愿意挑着泔水跑几里地带回去，不辞劳苦好好伺候，不是爱它，是为了年底宰它换钱。我想房盛是不是在告诉我，房家也是别人的年猪？你读的书多，应当知道，从古至今，那些富可敌国的大商人，下场都很惨。房盛一愁内忧，二愁外患，一个姜家还没解决，又被万家盯上，房家就是有账簿，也不敢交了。”

林密灵光一闪，瞪大眼珠说：“金子！金子还在铜狮！周松说过，姜家人在等一样要紧的东西。这事做得这么隐蔽，连本地人都不知道，如果只是担心账簿成把柄，只要除掉牵扯其中的人，将来死不认账就行了，毕竟捉贼捉赃才算数！他们要的不仅仅是往来账簿，还想拿到金子！”

“对！果然万家也是猜到这里有油水捞，才争着来的。”周青云咳了一声，指尖轻点桌面，激动地说，“这就说得通了！为什么明知道姜家有些事不清不楚却不弹劾，姜家和周家因为大皇子羞辱周三一事已经生了嫌隙，姜贵妃失宠，很难再翻身。她生的皇子一死一废，姜家争不了储位，大势已去。落水狗可以留着将来再打，狠抓银子为接下来的事筹划才是正经。姜家不足为惧，因此千渺毫不掩饰对我的鄙夷。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动我，是忌惮周家，毕竟周三还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。”

他越说越兴奋，站起来又坐下，笑眯眯地说：“我说当初为何要封城，原来是担心有人偷偷把金子运出去呢。城门是周家的，周家肯定早就知道姜家、房家这些勾当，他们要么是得了好处，要么是被人拿了短处。四面楚歌，房家那些老糊涂还在那忙着内斗。唉，可惜了房盛！”

“这块大肥肉，他们都不会轻易放弃，那我们怎么办？”

查到了矿山所在，就想办法捅到朝廷去，为自己立一大功，还能借此机会把这些烦人的尾巴都削掉——天下的金山银山，那都是皇上的，他不信皇帝不恨这些挖他钱袋子的人。

周青云不想吓他，轻描淡写说：“他们家大业大，钱多人手多，随他们闹去，我们先把百姓的日子弄起来。”

不远处有了脚步声，他朝林密微微摇头，改说起别的事：“试行一次，若有家人真心牵挂，允许进来探监。家里有不便出行的父母或祖辈，只要他家有人愿意签保证书，可以把人领回去团聚半日，过后再送回来。积攒的工钱想领了带回去的，按了手印就结算，总不好空着手回去。家里还有儿女要抚养的，每月定个日子支取，以免老幼无所养。”

“这……这个主意极好，可惜没有这样的律例。”

“没写行，也没说不行。古籍上有，我要是这么干，那位道德先生肯定要去告状。放心，我都想好了，要是上边来查，我就说这是效仿先贤，以仁安人，以德服人。只要满口仁义道德，就是做正事，没捅出大乱子就行，了不得被训斥几句。我这耳朵，只听得进好话，随他念叨，我当他是奸白脸，白听一场戏。”

林密忍俊不禁。

雀儿垂着头，放下盛饼子的陶盆，转身往外退。

“等等，再给姑娘们弄一些。冬天来了，吃好一点，身体要紧，吃食不要省。姑娘们想吃什么弄什么，你自己也要吃好。”

“奴婢明白。”

“什么奴婢不奴婢的，往后不要这样了，忙去吧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等下，吃了早饭再去一趟饭堂，跟小牛说：晌午这一顿，都用白米，叫排房那些人也吃个饱。”

“是。”

第91章

千山说的“主意”，应该是指千渺和徐点在密谋什么事弄他，如今他心里门儿清：千渺眼里没他，处处挑刺，不单是为人自负，还因为肩负着挤开他拿下铜狮的重任。只有从上到下都是他们的人，才能安安心心圈住这里挖金矿。

肯定想过利用若若来陷害他，才会迫使一心追求正道的她，坚决地和他们划清界线。

长青山的掌权者或许已经被生活磨去血性，但在若若和千山身上，依然有武者的侠义。可惜了，那么大一个门派，还是曾经和皇权有过牵扯的门派，一卷进来，势必要被万家的政敌以“谋反”之名拉下水，门下弟子只怕没法全身而退。

唉！

周松和殷若前后脚进门，见他站在屋檐下迎风叹息，一齐发问。

“进屋说话。”

殷若把首饰掏出来摆在桌上，先将殷茵那件挑出来单放。

“这是她的旧东西吗？”

“不，她爹娘对她极为刻薄，像样的衣衫都没有。想是跟着师……二老爷那段时日，在哪得的。”

外地的，铜狮本地的，还有姨妈在向京添置的首饰，成色接近，仍然没有和金钱币一样的。

周青云怕她起疑，随口问了问价，然后让她带走。

“留下你喜欢的，剩下的拿去送给她们几个，平常能戴，遇上事了能兑钱。”

“好！大人，是有了什么变故吗？”

“早上请林秀才看过八字，再加蔓儿说的那些话，先前对周家的怀疑，全说得通了。他们家糊涂，大概是受了哪个神棍蒙骗，专挑特定八字的女孩，强行弄回去。”

若是正经求娶，那顶多是说上一句迷信不可靠，这样的人家多着呢，既不违法，也不算无德。可惜他们看得上八字，看不上家世，不说三媒六聘迎娶，连纳妾的礼都不想过，使奸计掳走了强行逼迫，将来再去母留子，将孩子带回宅子里充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