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海风暴:郑成功与大明王朝(出书版)(32)

作者:日]陈舜臣 阅读记录

清军统帅李成栋见广州朝廷这般愚钝,索性假扮成庶民,只带了十来人便潜入广州城内。十二月十五这日,绍武帝的行程是视察学堂并检阅军队,然而他刚准备出门,宫外便传来急报:“启、启禀圣上,清军在城外叩门了!”

“混账话!各地战报未至,清军是长了翅膀,飞来了广州?”苏观生训斥道。片刻后,战报再至,苏观生破口大骂:“到底是何人在散播谣言,乱我军心!再有胡言清军来袭者,斩立决!”他早间刚收到从惠州来的公文,不过半天工夫,怎么可能……然而第三通战报接踵而至,苏观生不能再置若罔闻了。

“清军破了东门,已入侵内城!”

如今醒悟,为时已晚。朝廷将主力精锐派往三水讨伐桂王军,凯旋的士卒不到半数,怎能御敌?唐王绍武帝仓皇藏身在臣子王应华的府邸,想趁夜潜逃出城,但最终还是遭清军俘虏,被监禁在东察院。

监禁期间,他始终不碰清军送来的食物:“我若饮了尔等一滴水,还有何颜面去面对我大明的列祖列宗?”绍武帝此时不再以“朕”自称。落魄至此,再自居帝王,只会招旁人笑话,害祖上蒙羞。数日后,他步了崇祯帝的后尘,自缢殉国。依明朝制度,皇帝登基后翌年可开启新年号,唐王绍武帝登基不到两个月便惨死,“绍武”年号甚至都未来得及使用。

绍武朝廷的支柱苏观生人虽荒唐,却性情刚毅,也和自己的主子一样自缢殉国了。

这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。苏观生府上有一幕僚梁某,深得他的信赖。得知清军破城后,苏观生立马归宅请教梁某:“清军已破城,本官而今该如何是好?”

“唯一死而已。”梁某决绝道。

“只能如此了吗?敢问梁先生有何打算?”

“梁某自然不会苟全性命!梁某这便去西厢自绝性命,还请阁下去东厢,我们九泉之下再相会。”

“甚好、甚好!”苏观生豁然道。

苏观生在东厢备好了三尺白绫,忽地怀疑梁某在戏耍自己,便悄悄去西厢探查。西厢门户紧闭,没法得知里头的状况。苏观生侧耳窃听,只闻屋内有人念“南无阿弥陀佛”,紧接着传来“哐当”一声,似是椅子倒地的声响,之后便陷入一片死寂。想来屋中人已气绝。

“梁先生,苏某这便下去找你。”

苏观生回到西厢。临死前,他在墙上题诗曰:人皆受国恩,时危独我苦。丹心佐两朝,浩气凌千古。诗中,他倒成了匡扶社稷之臣,愤恨旁人碌碌无为,殊不知他自己就是造成明王朝两股残存势力决裂的罪魁祸首。他自以为能名留千古,殊不知就是因他重用诸如杨明竞之流的欺世盗名之辈,才害得广州朝廷这般短命。

苏观生刚断气,一人鬼鬼祟祟地溜进东厢。此人正是他推心置腹的幕僚梁某。梁某望着挂在房梁上的尸首,奸笑道:“多谢阁下赐鄙人降清的见面礼。”原来,梁某方才在西厢察觉到门外有动静,料想是苏观生在偷听,便假装念佛,然后踹倒椅子。自己信赖的幕僚竟是这般卑鄙无耻之徒,足可见苏观生之无能。

清军入城后,大学士何吾驺、侍郎王应华等一干重臣立刻投降。顽抗战死者,相较从福建随唐王而来的近臣,反倒是当地任免的官吏将士更多,其中包括梁朝钟、霍子衡、梁万爵等。下场最悲惨的当数依附唐王的众皇族。当时,广州有邓王、周王、益王、辽王等皇族二十四人,全部被处死。这也印证了摄政王多尔衮的方针——斩草除根。就这样,广州绍武政权在唐王登基后仅仅四十天便退出了历史舞台。

攻陷广州后,清军统帅李成栋丝毫没有懈怠,继续向西征讨。肇庆的桂王永历帝本想撤回广西梧州,但清军攻势迅猛,将其逼退至桂林。这可苦了奉唐王命讨伐桂王,却尚未来得及班师回朝的林察军。前有清军气势汹汹,后有桂王军虎视眈眈,真可谓进退两难。所幸这支队伍多是四姓海盗,精通当地水路。他们巧妙地绕路迂回出广州地界,逃至虎门水道,在此驻扎了一年后,投奔了福建郑家。

如此波澜起伏的一年渐入尾声。世人该以何年号称呼这一年?在清廷看来是顺治三年,在明廷眼里算是隆武二年,但隆武帝已在福州身死。而年关一过,这便是毋庸置疑的永历元年(1647)。

郑成功在汕头对岸的南澳岛迎来了新的一年。他纵然知晓清军在海对岸势如破竹,横扫闽粤两省,但又能如何?十二月十五,广州失守,年关过后,肇庆沦陷,紧接着是梧州。桂王永历政权的顶梁柱,兵部尚书丁魁楚投降,却还是遭清军统帅李成栋处死。只因丁魁楚随行携带了黄金二十万两、白银二百四十万两,李成栋想据为己有,便杀人夺了财。

对岸战败的情报接踵而至,南澳的郑成功既无激愤,更不悲痛,只一心韬光养晦,伺机待发。

第14章 联盟琉球

林统云乘坐的客船开往长崎的方向,中途在琉球靠岸修整,他便趁机上了岸。林统云受郑成功委托,向萨摩的岛津氏购买兵器,并视情况请求援军。依照最初的计划,他本想搭乘小船,在萨摩半岛的坊津登陆。

天平胜宝五年[1](753)十二月,唐朝僧人鉴真便是在坊津[2]以北的秋妻屋浦(现今秋目)踏上了迈入日本的第一步。坊津又名“唐湊”,其附近有一处海峡名为“唐岬”,只是从名字就足可见此地和中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。

林统云斟酌利弊,临时更改了计划。即便游说的对象是萨摩藩,终究是在幕府的眼皮底下,这种关乎两国命运的活动仍需谨慎行事。琉球乃“两属”之地,因而更方便行事。自庆长[3]十四年(1609)至今,琉球在萨摩辖下已快四十年了。岛津氏在此地设立了萨摩临时办事处,但在明面上,琉球仍和过去一样受大明的册封,有资格向明朝进贡。明朝的朝贡是一种恩赐,只要向天子进贡,就能获赐价值数倍于贡品的恩赏。这就是披着进贡外衣的贸易,稳赚不赔的买卖。

一言以蔽之,萨摩便是饲养鹈鹕的捕鱼者,他们善用琉球这只“鹈鹕”,在大明这片大海上“捕鱼”。如此看来,琉球明面上是大明的附属,实际上却是岛津氏的摇钱树,连幕府都承认其“两属”的性质。综上所述,琉球是一块善于变通的土地,因而林统云才选择从此处入手。

琉球和郑家关系匪浅。郑成功提前和冲绳岛上的熟人打了招呼,为友人铺平了道路。此熟人便是琉球王麾下的幕僚平川古波仓。他年龄不过四十,言行、面相却老成如六旬老翁。他古井不波地表明了琉球当局的方针:“我们已接触监国鲁王,同时遣使金陵,并命使节前往北京打探情况。”

早已习惯于“两属”关系的琉球,闻知大明分裂成两股势力,毫不犹豫地给双方都派遣了使节。

“贵国果然神速……”林统云感叹道。

“形势所迫罢了。毕竟和大陆的商贸关系到我琉球的存亡。”平川答得很坦然。

“存亡,阁下是否言过其实了?”林统云不解道。

“琉球无处可退,在这大争之世,若不能创富以自保,便只有灭亡,不存在出家遁世之选。”平川语气平和,却道出了无尽的艰苦辛酸。

琉球人从未奢求得到远隔重洋的岛津氏的眷顾,他们只能靠自己拼出一条生存之道。若断了和大陆的商贸这条财路,岛津氏问罪倒是其次,琉球岛民的生计就断了,这便是关乎存亡之根本了。

“是在下语出轻佻了……”林统云肃然起敬道。

“要实现所谓的‘神速’,必先有一对顺风耳。”平川见对方面露自责之色,便自嘲以缓和气氛。

“如此说来,贵朝的消息很灵通?还望不吝赐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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