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骨枯(9)

作者:吴若离 阅读记录

张家两个高大威猛的让开道,让瘦瘦弱弱的小儿子上场。张小牛拿刀下手,第一下力道不够,第二次才插进刀尖,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将刀身压下去,再双手合握往下拉。

他爹跟兄长都不吱声,下边的百姓急啊,叽叽喳喳指点。他在家常看杀猪,眼睛看会了,但真上手哪有那么容易。费劲划开了,掏肠子时麻利了许多,掏完用手拍了拍,又将它填回去,再弯腰捡刀。

周青云退回去坐好,问林捕头:“看明白了?”

林捕头摇头,随即又反驳:“不对,那女犯跟着镖局里的师傅学过功夫,下手比他狠。”

周青云指着那未燃尽的香,缓缓道:“下手狠,就更快更利落,怎么会让你们接二连三看到她行凶?六子是第一个,他看到殷若摸肠,徐老太年纪大,腿脚不好,一样是闻声赶来,她能比你们早到,说明你们离殷家并不近。等你们赶到,按说该掏完了吧?但是没有,忙活半天只漏了六七寸,而成年男子的肠统共有十几二十尺,这如何说得通?”

他收回比划一拃的手指,接着说:“方才我也错了。她捡起刀,是慌乱不知措,大悲之后,她十分清楚伤在这样的利器下,绝对没了生还的机会,因此想帮兄长整理好遗体,让他去得体面。这才说得通。”

张捕快忍不住低低地呀了一声。

林捕头回头看他,再辩:“说不得是在翻找什么东西,陶家丢了豆子和银子,也是她搜罗走了。”

下边人群里不知谁嘘了一声,随后是低声嘈嘈。

“她辰初一刻杀的陶大力,扛着尸身丢护城河,回来翻找了东西,送到家里藏好,再杀这个,而后开膛破肚找东西?你来说说,这掏的,究竟是狗宝还是牛黄?且这两事相隔不到一刻钟,如何说得通?林捕头,听说你武功高强,本官问你,你能做到在三条巷子里穿梭,连杀两人藏一尸,还能劫财吗?”

“这……”

周青云朗声道:“没有明证,不好决断,暂且按下。各位乡亲,你们奔波劳苦,先不忙散去。猪肉得是现杀的最香,这就搬去后院烹煮,大锅旺柴,要不了多久就能上桌。衙门里人少,吃不完,还请留下帮个忙。”

来看热闹还有肉吃,可真新鲜,底下一片叫好声。

林捕头想说的话,已经插不进来了。

周青云仔细听着欢呼,等他们一停,马上开审第二件,先传的是殷家父母。

惊堂木一拍。

“殷张氏,你可知罪?”

殷张氏被拍出一哆嗦,听到这句,先是愣,再是慌,张嘴,又吐不出字来。周师爷拽着她往左,按着她跪下。

“大人冤枉啊,民妇死了儿子,是苦主,怎么能是被告呢?”

“殷藩的案子先放一放,你伙同他人,杀害陶大力。这罪,你认不认?”

这个罪来得急,有点莫名其妙。这家子的名声实在不好,有那生人刚要议论两句,就有人说“别闹,先看看吧”。

“胡说,呃……大人,我是说……民妇是说殷若那贱人胡说八道。人是她杀的,可不是我!”

“哦?那陶大力死时,你在哪?”

“我……民妇凑巧过去,想借两升豆子磨豆腐,那院门敞着,我跟……民妇草民……”

惊堂木再响,周青云大声喝道:“少装傻打诨,如实招来!”

“没有没有,冤枉啊大人,我跟她爹一块看见的。她拿着刀子,这样……这样一刀刀刺进去,刺了十八刀,说是这样才过瘾。”

“胡说,方才已有人证,她那时并不在破铜巷,如何分身杀人?分明是你先杀人,再嫁祸给她!”

殷张氏腿都软了,趴在地上被砖凉得一激灵,总算想起来要说什么了。

“大人,无凭无据的,怎么能说是我杀了人呢?我发誓,我要是杀了人,必遭五雷轰顶。”

“陶大力家的升子

量米的工具,不是现在的L,有的地方一升米是一斤半,也有更大的。我老家的升子是两斤装

到了你家,豆子也在你家,他从外头结回来的三十八两货款也不翼而飞。你说人是殷若杀的,难道她杀了人,还客客气气请你进去拿豆子?分明是你们杀人劫货。好,你说不是你,我谅你没这么大的胆,那便是殷大安动的手。来人啊,把他绑上来用刑,我看他能嘴硬到什么时候。”

男人是天,天不能垮!

殷张氏哭嚎着喊:“不是啊,大人,我男人是清白的,我们没杀人,我们对天发誓!”

堂下左边拉着夹板,右边的差爷操着狼牙棒,挨上哪个都不好受。

殷大安进来就被镇住,连忙学上,跟着喊冤发毒誓。

周师爷高喊:“在他家搜出来一包银子,数目对得上。”

殷大安回身,一耳光抽在殷张氏脸上。殷张氏捂着脸流泪,一口咬定:“就是殷若杀的人,民妇亲眼所见,那银子必定是她藏的。我们全不知情,民妇不知情啊!大人,大人,冤枉啊……”

“你们说的时辰,殷若正在婉华楼杀房少爷。撒谎陷害必定要有个缘故,既然这陶大力不是死在你们手里,那就只有殷藩了。来人啊,快马加鞭赶过去,挖出来挫骨扬灰,以儆效尤。”

殷张氏急喊:“不是不是,藩儿一直跟我们在一块,他没杀人,没杀人……”

“满嘴谎话,藐视公堂,岂有此理!”

眼看就要发签,殷大安忙喊:“大人,我们错了,我们确实没瞧见殷若杀人,可我们也没杀人啊!就是见家里多出来一只漆着陶字的升子,畚箕里还有新豆子,因此想到一定是她杀人劫物。陶大力死得太惨,家里有个这样的恶鬼,我们担心日后也要遭她毒手,这才撒谎说是亲眼所见。”

周青云冷哼道:“不是为了掩盖殷藩的罪行,才故意陷害吗?”

“不是不是。”

“大人,绝无可能,殷藩一直跟着我们两个,寸步不离,怎么能是他呢?”

“哦?他跟着你们,你们伴着他,那他又是怎么死在殷若手里的?”

儿子身上有血,陶老太人跟大儿子住,心里却最惦记小儿子,每日一早要来给陶大力洗衣衫煮饭,随时会撞见。要圆那个谎,就得赶快分头行动:他们去弃尸,儿子回家换衣衫,谁知不过分开这一会,就遭了那贱人的毒手。

殷张氏又恨又慌。

“这……”

殷大安抢着答:“只分开了那一小会,他渴了,说要回家喝两碗凉水,我们在巷子口等他,好一起去上工。”

“传林捕头!”

林捕头脸色很不好看,敷衍地拱拱手,站直了,一言不发。

“林捕头,殷若杀人时,六子叫那一声,响不响?”

怎么又肯认殷若杀人这事了?

林捕头大喜,马上答:“响!”

“这烂铁巷多长?”

“十余丈。”

“殷家叫那一声,当头

尽头

听不听得见?”

“那是自然,六子叫得极惨。”

殷大安瘫倒,慌慌张张改口:“我们等得不耐,走远了买粥水。”

供词改了又改,他虚得直冒冷汗。

月牙台上的百姓指指点点,更有人藏在人堆里骂了一句“畜生”。

“肃静!”

第8章

这个节骨眼上,周青云不好给他们定个什么罪,发了签,随口来句:“信口雌黄,扰乱公法,先各打二十大板,押下去,择日再审。”

板子就要打给百姓看,让仇者快,让藏奸者忌惮。

外头啪啪作响,周师爷抓紧送上茶水,给老爷润润喉,适时地提醒:“大人,要不要将殷若请上堂?她蒙冤入狱,受尽委屈,总得给她个机会辩驳。”

“不急,她的供词,我已经知道了。”

周青云摆摆手,抓紧翻那些画满圈圈叉叉棍棍的纸。

周松暗自心惊,瞧一眼外边,垂头再问:“她几时交代过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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