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日一早，被叫来办事的千渺和周松一样惊讶，但身为县丞，他必须尽职尽忠，很快代笔写好了协查的公文。

周青云一招手，师爷拿着大印，麻溜地盖好，转交给等在门外的殷捕快。

千渺特意不往那边瞧，重新提笔，在册子上写字。

周青云一动，他马上抬眼看过去，发现这人是在后退，完全背离自己的猜想，一点都不惦记他写的东西。

他不由得皱起了眉。

“你有哪些不足，不妨说出来，要是把这衙门比作一家，我是大哥，你就是二哥。大哥有吩咐，二哥照办，二哥若有烦恼，大哥也能替你分忧。”

千渺心中不屑，面上不露声色，客客气气答：“一切都好，不劳费心。”

周青云呵呵笑，客客气气说：“你来得仓促，也没人关切，就同当初我来时一般。这是这里的旧例，也不是全无好处，自家安顿，更自在。”

千渺冷眼看他，意思很清楚——你还不走？

周青云大度地笑笑，背着手，大步离开。

他往户房一坐，才听冯康说上几句，刘教谕来了，说是县学里有些事要上报。

周青云不耐烦听，摆手道：“十几二十岁的人，念了那么多书在肚子里，这么点难处就要找大人找老爷，将来怎么做官，谁敢把大事交付他们？让他们自己想办法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，读再多的书，那也是个傻子。破个屋顶，请什么工匠？自己修，谁的法子好，管用耐用，带来让我瞧瞧。这么多人，要是连这点事都弄不好，以后也不用来上学了，趁早学门手艺，后半辈子才靠得住。”

“大人，这……他们交了银子来上学，按理……”

“银子？”周老爷马上坐直了，打起精神问，“这钱是怎么交的，交到了哪里，往常怎么开支？”

刘教谕一怔，好一会才回神，怯怯地答：“账目在卑职这里，还有余额，不用额外支取。只是修缮这样的大事，须得大人批条。”

“事事都要我管，那要你有何用？县学的事，你自己管着，是盈是亏你看着办。有好先生，多花些钱去请，那些迂腐的，名不副实的，早点滚蛋，不要耽误了学生。”

“大人，您不过去看看吗？”

“没空。”

刘教谕悻悻地退出去，他这模样，千渺全看在眼里，扯扯嘴角，轻步朝户房去。

里边的冯康小声道：“那乔仵作到处打听，问到我这来了。”

周青云连眨两下，他闭了嘴，改口说：“今日已经派了各班兄弟，抬着箩筐去发牌子。大人，城门的告示，是否再写大一些，好叫来往的人能看清楚。”

“城里的民军，你心里有没有数？”

“上年是六十七，如今……差不多吧，只少一二。”

“好，我这就找周大人借人手。”

“借？他们都算是衙门的人，大人想用就能用。”

“此言差矣，那是守备调教出来的，自然是他的人。用人要支禄米，借人只要欠人情。”

“这……”

“周家不差钱，周守备大人大量，不会计较的。”

这种事，没到翻脸不认人的份上，拼的就是个脸皮厚薄。

冯康诚心佩服，躬身应是。

里边一安静，千渺隔着门报：“大人，有人来报案，请大人出来一见。”

周青云噌地起身，薅住想回避的冯康。

“主簿目达耳通，同本官一块去吧。”

罗夫人来衙门求助，报的是失窃，简单几句话就说清楚了经过：她丢了一枚累丝嵌红宝的喜蛛金簪，还有一对嵌翠如意纹金耳环，都是亡夫所赠，十分要紧。她身边的丫头再三保证：落脚铜狮的当日清点过，东西都在，昨儿想取，锁是好的，但匣子里仅有的三件宝贝都不翼而飞了。

这边一记录在案，她再三道谢，主动告辞。除此之外，再无他话，眼神比城隍老爷更正经。

千渺也没有任何表示，默默地走开。

人一散，周青云暗自纳闷：这是猜错了？

第59章

仵作的事要办，禁房的齐忠贤要办，水牢那个离疯只差一步的老头也要办，一堆的事在等着，可周青云走不开了。

罗夫人刚走，外头闹哄哄的，罗八提着锣边敲边跑，大声嚷：“不好了，不好了，又死人了。”

锣一响，留在衙门当值的人都快跑过来候命。

老杨搀着一个跌跌撞撞的女人进来，女人才迈过门槛就匍匐倒地，顾不上起身，大喊：“诸位大人救命，有人杀了我丈夫，还要杀我。”

孔平安要上前搀扶，女人惊慌躲避，孔平安尴尬地退开，换一脸老实的铁头上，她照样挥着手尖叫。

周青云忙说：“你们退后些，这位大嫂，你且安心，这里是县衙，我是本县县令，我们的人都在这里，贼人不敢靠近。你先报出地方，我立刻叫人去查看。”

这女人不排斥老杨，借他的搀扶勉强站起。老杨一松手，她摇摇欲坠地后退，靠着墙了才开口说话：“修脚铺，死了三个，我丈夫……中了一刀，他……”

“杨老倌修脚铺？大嫂子，你能不能转个身？”

他一直盯着女人脚下，大伙跟着看过去，这才发现她的裙裤底下在渗血，不多，只是细流。

女人仍旧惊慌，手贴在墙上不肯动。

周青云忙下令：“老杨，城里哪有医婆药婆？你指路，叫罗八去请。平安，王福，铁头，刘力，你们四个跟着师爷去修脚铺，封锁现场，不叫任何人靠近。你们先行，我和林捕头即刻就到。”

他盯着女人脚下那滩血，接着说：“三儿，帮她搬把椅子，找点什么给她盖一盖。其余人盯好了，别让任何人靠近她。”

“是！”

周青云扭头看向老陈头，老陈头摇头——他也不认识。

周青云点头，快步走去兵房。

林拾一总把自己关在这里，宁愿对着冷冰冰的器械，也不愿意面对众人。

周青云懒得讲废话，开门见山道：“你以为我找周家人施压，是看中你武艺高强，缺不得你吗？呵，我要给张四海定罪，多的是法子。我找你出来，是给你个机会亲自报仇。你孤身一人来这里，佟小姐是个懂事有礼的好姑娘，你和她之间，发乎情止乎礼，我四处搜罗也没听到一点风声。不瞒你说，老陈头这样的人，最适合盯梢，衙门里来来去去的大事小情，他全看在眼里，可他也不知情。由此可见，你们之间的事有多隐蔽，没人告诉我，那是我捡到印章之后胡猜乱蒙的。可那些人，怎么知道要拿她来要挟你？你仔细想想，除了你和她，还有谁知情？”

张四海！

“你们都被攥住了命根子，只有他没有，他真的是被迫干这些丧尽天良的事吗？”

林拾一攥紧了拳头，瞬间击倒了面前的兰锜。

“我见你还有救，才几次三番给你机会。我要去查命案，杨老倌修脚铺，你去不去？”

林拾一不肯答话，等周青云迈过门槛，他终于起了身，默默地跟上。

两人脚下匆匆，直奔事发地。

黑漆的门上有两个清晰的脚印，周青云上前，张开手一拃，摇头道：“那妇人来寻夫，着急担忧，这门又不肯开，恼怒之下踢了两脚。”

修脚是辅，赌博为主，来来去去的人多，地上脏，有脚印，但多了不好分辨，只能放弃。

门闩上有新近的划痕，进门第一张桌子上有利器扎入的痕迹。周青云凑近了细看，摸出小铜尺量了几处，高声道：“单刃刀形匕首。”

第一具尸首就倒在桌子附近，头靠在长凳上，两条胳膊搭过凳面垂下，屁股和腿在地上，这个姿势，让人看不到伤口。孔平安要上前帮忙翻动，林拾一将他拽住，往后一带。

周青云点头道：“先不要碰他们，让拾一看看他们是怎么打斗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