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骨枯(68)

作者:吴若离 阅读记录

殷若不需要亲自去外宅找千渺,她到二堂屏房下,挑几案并审要紧的经过,告诉了千山。

“今夜我轮值,走不开。”

千山拿不准这事跟上头要办的大事有没有干系,见她肯背着人将周青云瞒他们的事和盘托出,心里生出几分满意,点头道:“我去传信,大门外还有一个兄弟在,是大师伯门下的千里。若有急事,你去找他帮手。”

“好!”

千山一走开,周青云就往狱房钻,先去东侧间,见见魂不附体的郑保。

郑保一见他就跪地讨饶:“大人,小的知错,再也不想进箱子了。这屋子……这屋子也不对。大人,大人救我。”

在箱子里黑天黑地关了一阵,听得到外边动静,又不能出去看。不时有人进来有人出去,头顶像是悬着一把大钢刀,把他吓出毛病来了:时常以为自己被人封在棺材里活埋了。

“还有什么没说的,抓紧说。”

郑保咬着嘴,头左右来回转,一刻也不安定。他见高石进屋,马上说:“我给高兄做小弟,能不能一直跟着他?”

“你老实,我就将你指派给他。你若不老实,我把你丢出去自生自灭。有话快说,我还有事要办呢。”

“不是我不肯说,大人,我娘还在他们手里,孔平安的儿子,还有林捕头的……亲戚。”

“你不说,我怎么帮你?凭你们几个能做什么,难道甘心一辈子被人要挟,给他们当刀子使,专干一些丧尽天良的事?等下,张四海落了什么把柄?”

“他?我不知道,他独来独往,时常见不到人,只有林捕头能叫上他。”

“你娘是被谁带走的,你几时见过,或是谁来下指令?你知道什么说什么,快点。”

“我这里,一切都听冯广的。方才那些,是林捕头主动找上了我,他先说了自己被要挟的事,再问我是不是也这样,我这才知道。他也问过我这些话,大人,别的我都说完了,唯有和尚的事还有医官,不是我不肯说,我是怕大人不信,要是弄出什么动静来,会害死我娘。”

“无尽寺?”

郑保点头。

“细说说。”

“这里死的人多,丢的人更多,上边派了巡按来翻案卷。来过几任,有人被钱财收买,还有两个刚正,不愿意住县衙,找的客栈,都是去的城南客栈,都去过无尽寺。再后来,这两人跟那些收了钱的人一样,不再咄咄逼人,简单翻过案卷,胡乱了结,匆匆离开。”

庙里的和尚会念经,还会办事。殷若说她曾在寺里见到衣衫不整的女人哭泣。

周青云心知那两位是中了仙人跳,被人拿住了把柄。他点头道:“你上边只有一个冯广,是坏事也是好事。你想保住你娘,就装疯,跟紧了高石,做方才那模样就成。别人问话,你东拉西扯,记住,就算是我当面来问话,也要如此。”

郑保点头,双目又不受控地左右乱瞥。

周青云看向高石,高石点头,拎着郑保后背的衣襟,骂骂咧咧丢出去,嘴里全是嫌话,郑保又讨好又求饶,隔一会又哭嚎。

周青云从屋里出来,径直往牢房走去。

张四海以为他是来问话的,傲气地撇头对着墙。天黑才被带进来的唐升有话要说,扶着墙想起来。可惜没他开口的机会,别的犯人七嘴八舌抢着上报。

“大人,我都听见了,老头叫他们不要乱说话。”

“对,还叫他们多想想家里人。”

“那两个小道士哭,老道士骂得难听。这也是畜生,欺负小孩呢。”

“姓张的嘴巴被捆了,还想骂人,不老实。”

……

周青云耐心听完,点头,笑眯眯道:“不错,你们仍旧替我盯着。唐老头嫌这里吵,那带他出去清静清静。冯丁,刘力,送他去水牢享受享受。”

唐升跌坐,冯丁开了锁,和刘力一左一右拽了他胳膊往外拖。

唐升嚎两句“冤枉”就没了声,刘力特意问:“大人,要是冻死了怎么办?”

“丢出去喂野狗,这一身肉松松软软,吃得两顿饱。”

“好嘞。”

唐升急了,高喊:“大人,大人,我有话要说。”

警告同伙不要乱说话的人,怎么会轻易招认?

周青云不搭理他,只摆手,冯丁刘力拖得更快了。

张四海被捆了手脚,身子还能动弹,嘴里呜呜。

周青云好整以暇道:“你心疼什么,难道他是你爹,或是你爷爷?就算是你太爷爷,那我也顾不得了,罪恶滔天,他就该死。”

张四海想放几句狠话。周青云早已转身,走到那个至今不知道姓名的人跟前,笑笑,在他的牢房前,来回走动,细细打量。

斜对面那间的男犯抓紧说:“大人,他是同志县人。”

周青云见无名氏抬了眼,笑道:“邱关,你是怎么看出来的?”

“大人记得我名字?”

“嗯,你与人斗殴,被对方言语所激,失手砍断对方的手筋,禁六年,赔不起钱,又加四年。”

邱关垂头道:“我外祖母是同志县人,说话总爱在最后加一个喃。我听他夜里说梦话,口音就是那样的,最后也有一个喃。”

“好。刑房有人,暂且轮不上审讯他们,你们先替我盯着。有功我会记账,等事办完了,一人一升粮。白日里也要好好做活,到时候能回去了,挑上一担粮食带回去,又有手艺在身,体体面面和家人相见。”

“大人,我们做的活计,当真有工钱拿?”

“叶三,不要再偷懒,邱关攒了七升粮,你才两升。”

“大人,我呢?”

“还有我,我有多少了?大人,我是李土根。”

周青云抬手,高声道:“往后每日下工时,都去牢头那查一下数,规规矩矩的,不要闹事。闹一次扣一半,改改脾气,别辛苦到头全白费了。”

原以为那话是哄人的,但大人说有鸡汤就有鸡汤,说吃干饭就吃干饭,连他们的名字都记得清楚,这下全信了。生活有了盼头,众人欢天喜地,齐声应:“明白明白!”

周青云往外走,小道士巴着牢门问:“大人,我们也能干活吗?”

周青云失笑,指着邱关说:“明儿一早,跟着他,好好学,早点出师,就能记工钱。”

“多谢大人。”

“小……”

老道士刚张嘴,就被隔壁牢房的李土根指着骂:“你要不要脸?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,有本事你过来点,看我不揍你个肚肠开花。”

他想起了方才的叮嘱,忙解释道:“大人,我这是打抱不平。”

周青云点头,笑着走了。

他一出来,周松立刻凑上前说:“姜家那个刘才叫我去,问起今日这些事,我说了个囫囵。他们疑心你要把这些旧案往房家身上扯,我没辩解,含糊应了。”

周青云点头,小声道:“还记不记得六子上交的账片子,我仿一张,你带在身上,要是有什么急事,先拿它应付交差,稳住他们,保全你娘。”

“那个有用吗?”

“六子是从梅娘身上偷来的,梅娘和房家千打交道,说不定就是从他那得来的。管它是不是,反正谁也看不懂,留给他们头痛去。”

周松忍着笑点头。

两人一块往后边走,从屏房经过时,周松想仰头看,周青云及时掐住他胳膊。

“昏昏暗暗,指不定有鬼怪,我心里发慌,你扶着我点。”

周松了然,任他抓着袖子继续向前。

二堂空空荡荡,两人仍旧绕道,走承发房这边的偏门往后院去。

殷若在小花园里等着,三人一块走,林密待在后院东厢房,听见动静就起身出来。

雀儿也听见了动静,从西厢提着铫子往正屋来,麻利地冲热茶。

“下去歇着,夜里不必伺候。”

“是。”

雀儿退下去,殷若将正厅的灯都点上,自己退到门槛上坐着,边听边留意外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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