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骨枯(23)

作者:吴若离 阅读记录

“你放心,一会就去,顺便蹭个饭。”

周松都震惊了。

周青云笑眯眯地问梅娘:“住得舒服吗?”

梅娘垂着头,不说话。

“你不恨她吗?好不容易挣出条命来,又要被人拿捏。”

梅娘将头转了个方向。周青云走远了,在椅子上坐下,拉开抽屉,找出来一册旧案,很快翻到某页,将它伸到梅娘面前一晃,再对冯丁说:“帮她松绑。”

他转头,又对周松说:“给口水喝。”

梅娘脸色不变,仍旧冷眉冷目。

“宏拓七年,你报案丢的孩子,如今可找着了?”

梅娘总算有了动静,她木木地转头,看向他。

“八九岁的孩子,当街被人掳走,不寻常。孩子是否有缺?”

梅娘眨眼,掉了两滴泪。

“六年了,要是养在身边,该替他筹算将来了。这些年,你日思夜想,就盼着能团聚,那些人可恨,就是不让你见。所以你比寻常妇人憔悴,只因忧心太过,日夜煎熬。”

周青云长叹,垂头说:“你不说,我怎么帮你?”

梅娘恨道:“帮?走了豺狼又来虎豹,谁把我们当人看了?不过是两块没肉的骨头,咬一口吐了,还要踩上两脚。”

“我也懒得扯仁义道德,你帮我,我就帮你,这样的交易,成不成?”

梅娘抹了一把脸,发黄的妆粉混着泪水糊成一团,诡异又丑陋。冯丁扭开脸,周青云神色不变,只眯起了眼。

“你先说孩子什么样,一会我要去周家,托她们替你打听着。等人找着了,你再答我的问,行不行?”

梅娘立马仰头,盯着他看了许久,而后垂眸答:“他爹是个没良心的畜生,哄我过后就来迎娶,结果拿走钱财便一去不返。我不能接客,又没钱讨好,方画刻薄,将我锁在柴房不许走,一日只得一碗稀粥,逢天热,特地放馊了再给。他落地只有小猫大,哭不出声,我没奶水,全靠江瘸子偷偷接济一点米汤。出了月子就要做活,我顾不上他,被老鼠咬了,耳朵上缺一块。”

她脸上湿漉漉的,声音越来越低,说到耳朵这,实在是绷不住,伏在地上痛哭,哀嚎:“高热不退,从此痴痴傻傻,话也不会说。是我对不住他,我欠他一辈子。”

周青云亲自扶起,说:“我尽力而为。”

梅娘再次跪下,认真给他磕了三个头。

周青云长叹,无奈地问她:“方老娘的子孙,是不是你动的手?”

梅娘摇头,咬牙切齿说:“我恨不能吃她的肉,但将心比心,我再可恶,也绝不可能对无辜的孩子下手。我杀过人,也害过人,大人帮我找着了宝儿,我定然全数供认。”

一个这样的孩子,仍旧是娘亲心头的宝。

冯丁眼圈红红的,祈求地看向周大人。周松都不免动容,咳了又咳。

周青云点头,说:“你告诉我你知道的,先说孩子的事,别的……等你愿意了再提。”

“我娘家亲戚犯了事,我们受牵连,十岁入籍,服奴役二十年。我早盘算好了,偷偷攒了一些家当,期满就带着宝儿找一处幽静的去处,好好过下半辈子。我租了马车,一出城,马夫东拉西扯,磨磨蹭蹭,我同他理论,他趁我不备抢我包袱。我与他厮打,回头就不见了孩子。原本那处就我们三人,我才敢松开孩子的手。孩子没了,包袱被抢了,于我,就是天要塌了。我只能走回头路,到衙门来求助,只一个捕快肯帮忙,没找着孩子,找到了车夫。车夫死活不认,车行也翻口,说我没去过他们那。我到处找,到处求,没一点用。老虔婆找过来,给我看一张拓画,那是我家宝儿的耳朵,我每日要替他摸一摸,绝不会认错。”

“她要挟你做一些事,所以你不得不回婉华楼。”

“是,我偷偷查过,她跟房家有些往来,一个月要去两回。”

“固定的日子?”

梅娘惊讶,抬头看他,接着说:“是,初八和二十四。房繁每月来婉华楼四五次,不要人服侍,只是领着不同的人过来,同老虔婆说一会话,不许人靠近。我只听到过几句。”

她不再继续,这是要留着秘密换儿子。

周松暗自着急。周青云嘱咐冯丁:“叫个人过来,将她送去牢里待着,庚午间,不许任何人去见。”

“是!”

殷家两口子眼巴巴地等着他审问,谁知他眼风都不给,又走了。

“呜呜呜呜……”

冯丁随手拿起烙铁,对着殷大安胸口连敲。没烧火,烙铁是凉的,但敲得人心惊肉跳,殷大安老实闭了嘴。

捕班的六人,拎着锁走,拎着锁坐,拎着锁上茅房,右手累了换左手。殷若将它扛在肩上,痛痛快快灌了一大瓢水下肚。

林捕头撇开眼不再看她,改问周三:“大人在哪?我有些事要禀报。”

周三盯着他的鞋子在瞧,随口答:“去周家吃午饭了,啊,不对,是去周家拜访那位老夫人。”

林捕头皱眉,转身往外走。

殷若把锁拿下来,快步跟上去。

“你做什么?”

“大人说了,叫我跟着你学。”

“我出去有事。”

“无妨,反正我无事,我给你打下手。”

“你留下!”

“大人说了,叫我跟着你。”

“你!”

林捕头悻悻地回到捕房,殷若拎着锁,在门口扎个马步,两手也没闲着,抛了接,接了抛。

林捕头一起身,她就收了锁头,站直了预备好。

第20章

周松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,但出乎意料,周家西角门上的袁管事亲自接了那篮子鱼干、菜干,又回头来接这对南瓜,一点仗势欺人、看菜下碟的样子都没有。

“大人这边请,老夫人正等着呢。”

另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伸手来挡后边两人,周青云就说:“忙公务耽误了,你们先走,到那面摊上对付一口,替我要一碗,我一会就来。”

袁管事马上叮嘱这一位:“快带几位差爷去花溪厅,好生招待,不得怠慢。”

周松想跟,但周老夫人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。周青云朝他扬扬眉,周松安心了。

袁管事领着人穿过园子往正院去。

“站住!”

袁管事转身请安,周青云充耳不闻,背着手,信步穿过月洞门,继续朝前走。

“周振!”

周青云已走上台矶,回头讥笑道:“三夫人,要注意保养身子,年纪不大,眼却花了。这么大的活人都认不清,可怜,可怜!”

“周振,你算个什么东西,竟然敢对我不敬。”

周青云笑道:“我不是东西,您才是。”

打帘的丫头高声道:“周大人,老夫人有请。”

周青云大步迈进去,走到堂前,随意拱拱手,敷衍地道了句“老夫人大安”,然后自顾自坐下,端起茶碗,刮一刮沫子,没喝,又放下了。

“孩子,有些日子没见,快过来让我瞧瞧。”

“没什么好瞧的,听闻老夫人是个慈善人,本官想请您帮两个忙。”

“你说。”

“周振!”周夫人匆匆进来,向着婆婆福了身,急切地告状,“老祖宗,这混账在外边胡来,丢咱们家的脸。”

周老夫人板着脸,摆手打发她,不许靠近。

“他又不是周家人,怎么丢家里的脸?婆婆跟前大呼小叫,你的规矩呢?”

周夫人咬着嘴退让到一旁,恨恨地看着婆婆对孽障嘘寒问暖。

“冯典史家丢了两个孩子,还有婉华楼梅娘的孩子,丢了六年,这个耳朵有缺,又失智。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混账才会为难几个小孩,特地来请教,顺便求老夫人帮忙找一找。老夫人见多识广,手底下人多,想来容易。我呢,孤家寡人,好容易攀上大户做了个穷官,连份像样的礼都置办不出,唉,惭愧。”

周老夫人忙说:“你放心,这事,我记下了。过两日你伯伯过来请安,我交代他亲自去办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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