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和，也暖心。

里边的周青云正在说这个呢。

“我太瘦了，穿上它，一不留神没捏紧，里头灌满了风，会带我飞上天去。”

三人又笑。

周青云接着安排：“姑娘们穿了不合适，另外再做。糖饼子穿走一件，还剩三件，妹夫、千山、拾一，正好。路途遥远，只能带这么几件。横竖我们手里不差钱，在冯城订些棉花，再给衙门里其他兄弟做一身替换。回去就把年底的好处发下去：一家十斤棉，早些安排上，他们的家人也好挨过隆冬。如今留下的这些人，都是好的，差人滥用职权、鱼肉百姓的事，我们铜狮绝不能有。叫他们明白只要好好当差，就能过安稳日子，没人会动歪心思！”

殷若抱着银鼠

伶鼬，白色皮毛，古代皮草第二梯队，是珍贵的材料。

短袄，说：“我不怕冷，这件留给蔓儿吧？”

“表妹的衣衫，叫妹夫买去，这是我特地为你要的。好料子多，这个不算什么，你放心，我知道分寸。袁公公叫我挑什么黑狐、白狐、乌云豹

沙狐，还有天马皮也是，两者是不同部位

，我说这件最好。”

任丙接话：“袁公公为人极好，他是诚心为大人着想。”

“嗯，那宋公公不是好货吧？”

任丙没法答，只说：“宋公公年纪大，皇上委以重任，将他送去皇陵续灯油，佑我大闳千秋万代长红。”

周青云细说：“老东西动不动拿前边那位来压人，皇上恼火，成全他的忠心，送去跟他主子团聚了。”

任丙咳嗽，提醒道：“堑龙卫出门办差……”

周青云接道：“必是双数，跟我的人，你在明，还有一个在暗。无妨，皇上知道我是什么德性，那位兄弟如实传回去也不要紧。”

这话他头前也说过，说去铜狮的人是六或是八，先前以为是胡乱猜测，这会竟然又中了。

任丙惊讶，问：“大人怎么知道？”

“皇上信了我，铜狮还有几个人没回，不需要再派多的，两个足矣。”

“大人怎么知道皇上爱双数？”

“我翻过县衙里那些旧文书，凡上边传下来的旨意，字都是双数。殿内灯柱为八，正殿柜子四个，书架六个。屏风后还有一个书案，用不上也得摆着，不然的话，一个砚台，一个笔架，一个笔洗……还有那么多个一，多难受啊！教我的老师傅更甚，吃盐豆子都得是双的，一筷子下去，必须夹两粒，要不就是四，不然一定重来。一碟子到最后，我们就得有眼力见，赶紧下筷子，留双不留单。听说他小时候放炮仗，不留神炸没了半根手指，当晚就拿菜刀剁了另一面的。”

“狠人！”

殷若叹道：“有这癖好，怪难受的，自己跟前的事好说，出去了，别人未必肯依着。”

“是啊，老师傅不愿意娶妻，不爱出门，临终迟迟不肯咽气，来回叮嘱我几件事：墓碑上的字，还有棺材的价钱。我说给他买了两副板，到时候一块埋下去，八两银子买的。他立时欢喜了，痛痛快快咽了气。”

殷若没憋住，先笑了，周松捂着脸憋笑。

周青云劝道：“无妨无妨，老师傅不会见怪。我爱玩笑，全是跟他学的。这毛病说起来麻烦，对捡骨这一行来说，却是好事。有些人不耐烦，少了手指脚趾，懒得费神再找，玩花样凑合着交差。老师傅不肯，非得找齐了才算数，有些尸首被野狗啃过，他漫山遍野翻畜生粪便，实在找不着，就不肯收钱。”

“是个好人。”

天桥底下故事多，他的经历坎坷多。有他说书，一路风尘仆仆，倒不难熬了。

周大人的习惯是办大事前，沐浴更衣，几人在府衙对面那酒楼吃了顿好的，睡上一觉，傍晚时再去拜访。

任丙有通行天下的牌子，信传得飞快，没一会，方师爷亲自来请。

他看到周青云并不惊讶，只瞧一眼，便转头对上任丙，客客气气说：“请钦差稍等，坐下吃杯热茶。实在是对不住，昨夜大风大雨，府台大人着了凉，头疼得厉害，留在后边歇息，已经去请了。”

周青云掸掸椅子，抢先坐下，抢着发话：“前次我来你们这，只保住了那三两半，今日来此，为的是最要紧的东西。”

“周大人，京里来了急递，万大人知道这其中有误会，已将案件实情传告各县，挽回您的名声。”

“名声不要紧，我说的是眼镜！那是我周家的传家宝，要是碰坏了一点，我是绝对不依的。”

殷若和周松垂头憋笑。

任丙戏词多，皱眉道：“上边着我来问：知府衙门为何会闹出这么多事？自万府台来此，光是这府衙，就一案接一案。万大人自身也不清静，一入冬就染恙，可见是水土不服。”

方师爷面色平静道：“周大人走得匆忙，落下了宝贝，府台命我等好生收着，先前派人往铜狮送了一回，没找着人，又带了回来。”

又是鬼扯的传家宝，眼镜簇新，城中铺子里还有更好的，要不了几个钱，只是这绳结不同寻常。万大人恨不能踩碎了，方师爷暗自庆幸当时多想了一步，把它留了下来，如今完璧归赵，不至于留下话柄。

他一抬手，管家就捧着匣子呈上来。

眼上的淤青早就好了，周青云解下素纱，拿着眼镜仔仔细细翻看过，确认是自己那副，当场就夹上鼻梁，再说第二件：“那千渺不好用，请师爷告知府台，早点召回来。”

“这……”

“千县丞急功近利，为表其功，夸大案情，枉顾事实，查抄时徇私情。不诚不实、欺上瞒下之人，我可不敢用。”

“周大人，这话从何说起？”

“钦差在此，是否冤枉，把他到任之后的案卷拿来一览便知。”

原来这人把那些事全交给千渺，是料定他会贪功动手脚。方师爷只好含糊说：“已经送往省里，交与白大人审阅，过了这些时日，说不定呈到巡抚衙门了……”

白沐明里暗里袒护，这事无论如何是过不去了。他话锋一转，点头道：“府台大人也是被这小人蒙蔽了。”

任丙冷哼道：“上边有旨意，往后铜狮用人，由县令来定，到时候从这走个过场，盖印即可，不得更改。圣旨过两日就到，不要再节外生枝。”

“是是是！”

万衡躲着不肯出来，周青云起身，掸掸衣衫，垂头望一眼茶杯，笑道：“本来有一件好事要当面告诉万府台，既然不便，那就以后再说。”

这人出手，没有落过空。

方师爷服软，恭恭敬敬行礼。

“请大人明示，小的一定转告。”他吸了一口气，跪下请罪，“同各位说句实话，大人上月染了怪病，起不来身。”

“哟！”周青云淡淡地说，“如此看来，我猜的没错，那串珠子果然有问题。上回我不肯搭理那老秃驴，只因他身上有股怪味，似檀却非檀，我听说有一种要人性命的毒药就是如此。可惜那狗东西先咬定我下毒害人，我再说出来便无人会信了。我不会解这毒，爱莫能助，先告辞了。”

方师爷半信半疑，追着问：“那大人说的好事？”

“就是这个。我不懂这些药啊毒的，有两个听说，一样是补药，能助中年男子返春。一样是毒药。既然是毒药，我就不好说恭喜了。师爷不要为难我，谁送的宝贝，找谁问去，与我无关。我们走。”

几人怕沾瘟疫似的，脚下匆匆。

万衡好些天不能起身，不信也得信。

方师爷顾不上他们，赶紧去后院禀报，好商量快些解毒。等下边人来报信“马厩又遭劫”，他已经生不出怒了。

技不如人，屡战屡败，该死心了。

第123章 番外三

殷若不解，半道停下来歇息时，她问：“这万衡不是个好东西，为何要救他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