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骨枯(141)

作者:吴若离 阅读记录

锅让教他武学的周祯背了,他得一个勤学苦练的好名声。

“那他和你说了什么?”

“宝贝儿,心肝肉,命根子,都是些疼爱牵挂的鬼话,嗐,谁说鬼话能越得过我去?”

“哈哈……”

上了酒菜,周青云专心吃,皇帝看他的时候多,吃喝少。

周青云知道不能让皇帝过分嫉妒他的自在,便借着酒劲说起儿时的辛酸。

从前过得苦,因此能将心比心,怜惜穷人。处境太艰难,不油滑根本活不下来。捡骨那一段岁月,多的是悲凉惊险:赶赴向京的举子,上榜的人数没有死掉的多。跑商的人,发财风光返乡的,不如遭横祸的多。

皇帝认真听着,叹息一声接一声。

太平两字,几笔就能写完,可天下太平,几千年都难求得。

第119章

勤政殿只有暖阁里设了一张供皇上小憩的床,陪皇上过夜,连脚踏都没得睡。

周青云得了皇帝的“赏”,允许他窝在罗汉榻上睡,不然只能跟值夜的太监们一样:站着打发一晚上。

里边伺候的人,是皇帝精挑细选过的,不会把他们说的事透漏出去,但外边多的是耳目。

因此那个贼眉鼠眼的周家人留宿宫中的消息,传得飞快,一大早就有长春宫的人来“关怀”。

皇上上朝去了,剩下的人里边,袁梅品阶够,震得住场面,以皇上有令为由,把前来问话的七品女官打发走了。

罗汉榻不如罗汉床宽敞,周青云只能团着睡,憋屈一晚上,这会浑身酸痛。他不急不慌打了一通乱拳,再来一套胡踢乱踹,活动好了筋骨,再慢条斯理洗脸刷牙。

“这牙粉不错,香,我看里边放了不少好料……”

袁梅忍着笑,和和气气说:“这个有,后头我给您包两盒。”

“亲人啊!多谢多谢。”周青云呼完,又压下声说,“这洗脸的巾子是什么料?我都没见过。”

“有,这也有。”

主子们洗脸,有下人帮着搓洗布巾。

周青云不自在,要自己来,顺手在盆上敲了一记,听着这声,又问:“这盆……是纯的金子,还是掺了黄铜?声可真好听。我眼睛不好,昨儿那眼镜……”

端盆的小太监没憋住,手一抖一抖的。

周青云自个笑得最大声,袁梅就没和这徒孙计较,只提醒周青云:“那是先皇遗物,不好动。”

“明白明白。”

“禀周大人,皇上说了,您有什么看上的,只管吩咐奴才们去取……”

“长春宫……”

万婉芝摆手,传声的太监住了嘴。她跨进大门,远远就瞧见了特意换到廊下梳洗的周青云。她一面走,一面打量,有意施威,没叫跪下行礼的太监们起身。

头发散乱,这都卯正二刻了,果然荒唐。

眉眼含春,一个大男人,那么细的腰肢,柳弱花娇,像什么样!

袁梅说的这话,更是听不得。

荒淫误国!

袁梅品级要低,这位又是代表太后而来,他只能恭恭敬敬行礼。

周青云要“恃宠而骄”,全当没看见,慢条斯理擦脸洗手,还哼着姻缘戏《情孚意合》里边的唱词。

袁梅有心要提醒一句,又怕坏了主子的安排,只能暗自着急。

“娘娘有令,要带这位罪员过去问话。袁公公,押了人送过去。”

周青云将布巾子往盆里一摔,怒道:“你说谁呢?本官犯的什么罪?人证物证何在,由哪位判官,几时审定?”

万婉芝抬眼看他,目光锐利。

周青云露怯避开,下巴一扬,虚张声势哼了一声,赶紧拉大旗:“我有什么罪,皇上自会裁定。在漮州,万府台几次三番针对,没想到回了京,皇上还没下旨,就冒出个‘万天使’咄咄逼人。好笑,天下之大,竟然全是万家人来做主。姑娘好气派,震得皇上的人都不敢起身。”

他端起盆,一把泼向院中,在“哗啦”声后,高声道:“诸位请起!”

“放肆!”

万婉芝抬手,制止喝完这一声还要训斥的雪蓉,从容不迫道:“天下是皇家的天下,万大人为皇上尽职尽忠,属员有错,他自然要参劾。我只是过来替娘娘传话,你扣的帽子太大,我担当不起。皇上和娘娘思睿观通,不会冤枉无辜,你自认无罪,又何必惧怕?拿出这样的气势来,好好回话便是。请吧。”

“袁梅,今早公鸡打鸣了吗?”

万婉芝听出这是在暗讽太后牝鸡司晨,维护太后的脸面是她的职责。

一声“放肆”之后,她上前,抬手要扇。

周青云一把抓住,用力甩开。他拎起辟邪福袋,在她面前晃荡,很嚣张地说:“我是男人,是朝廷命官,我有什么罪,只归皇上管,轮不到你这个女人来吆喝。”

正殿门外,有太祖亲笔题的“后宫不可俾预政事”,周青云手里拎着皇上随身佩戴的福袋。他言行放肆,显然是有底气的。万婉芝带来的人,有心想帮也不敢上前。

男女身形、体力相差悬殊,万婉芝知道硬碰硬占不到上风,便退了一步。

她好些年没被人这样冷待过,心里恨到极致。这些年的历练让她依然能稳住,轻抹着手说:“娘娘不议朝政,只管宫中事。除大学士、六部之外,外臣不得留宿宫中,勤政殿更是不得停留。这是宫里的规矩,你违制留住,娘娘有资格问话。”

“这才是正理。”周青云垂头理着衣衫,慢悠悠答,“巧了不是,皇上等着退朝后继续问话,下了口谕,命我不得擅自离开。姑娘几时带了懿旨来再说,我也好回明皇上。哟,差点忘了,皇上说事关重大,急着问询百姓生活状况,留得晚了些,见我一路劳顿,怜我不易,叫我在此借宿一晚。姑娘先回去说一声,免得太后娘娘着急误会。至于说的什么事,这就不劳姑娘操心了。”

雪蓉见他一口一个姑娘,立马抓住把柄呵斥:“休得无礼!姑姑是一品女官,掌管……”

“我又不是太监!这姑姑是什么官职名称?我可不懂。我与她年纪上差不得多少,不称姑娘,难道叫一声夫人太太?”

“你!”

殿内轮值的十六监,没有丝毫要协助拿办他的意思。万婉芝走这一趟,主旨是试探,既然皇帝护得这么紧,她再纠缠下去,只会害皇上和娘娘之间的误会更深。

她能忍常人所不能忍,垂眸道:“行了,我们只是来传话的,回去实话实说便是。娘娘的心,皇上自然明白,想来过后便要去长春宫禀明。走!”

她一退,周青云就进,靠得近,笑嘻嘻道:“您慢走,我仪容不整,就不送了啊。”

人一走,周青云打了个哆嗦,招呼袁梅进偏殿。

他先没吭声,走到桌子前,从福袋里掏出一只锦囊,送到鼻尖嗅了嗅,再打开,将里面的物件倒出来,仔细看过,再靠近了一嗅,随后隔着帕子将它捏回去。

他无力地坐下,小声道:“公公,我要问你几件事,事关皇上,不能先请示他。请你体谅,认真回答。”

袁梅欠他半个人情,又亲眼见识过皇上和他之间的相处融洽,心说:我只说该说的、能说的,遇上不好说的,就说不知道好了。

他点头,恭恭敬敬说:“大人请说。”

“你带我进来时,从那园子里穿过,苗木中间站着一个高高的个,白白瘦瘦,鼻子尖尖的姑娘,那是谁?”

袁梅一愣,这个问题,是当真不知道。他的秘密被揭穿,心慌意乱,彼时想着心事,急着领人交差,只留意了两旁的人,哪里会留意苗木之间做活的粗使。

他走到门口,抬手招呼徒弟过来。

“管月明园苗木的人里边,有没有一个高瘦、皮子白、鼻子尖的姑娘。”

周青云接道:“比你略高一些。”

闫春跪下回话:“像是魏锺姑娘,水波眉,荔枝眼,从前在浣衣局,新近换到前边来当差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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