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骨枯(123)

作者:吴若离 阅读记录

“你问起野豹岭,让我想起了马伯伯提过一件事:冯城有家卖舶来货的铺子,那里有西洋来的玻璃眼镜,将它支在鼻子上,就能看清小字和远处的人。你看,连绳子都配好了。”

周青云心内大喜,接过来,抬头看她,还要再确认一次:“你特意去帮我买的?”

周松看不下去了,催道:“都拿在手上了,还能是给别人的?赶紧去试试。”

殷若哈哈笑,周青云傻笑,欢欢喜喜进屋试戴。这一戴就不肯摘,连睡觉都要戴着。

周松嫌道:“你不怕累不要紧,戴这一晚上,在脸上勒出几道印来,那就不好看了。”

“不戴不放心,怕被贼偷了。”

“放枕头边上不就得了,再不行,那你搂着匣子睡。”

“这主意好。”

隔日大清早,他就戴着眼镜去前边溜达,果然谁见了都要围上来稀罕一番。

千渺远远瞧见,暗道这些人少见识,回头找徐点嘀咕:“那事怎么还没个下文?”

徐点劝道:“你别急。方师爷缜密,他常说假事要成真,就要往真里做。从这里到冯城,一去一回,快马加鞭也要一天一夜。来得早,岂不是露馅了?”

千渺暗道自己乱了方寸,尴尬地咳了两声,改问起铺子里抓回来的人有没有招供。

徐点愁道:“一个一问三不知,另一个一问三不答,供状是一张也无。”

千渺刚得了李富的信,就说:“这铺子和房家有关,想是家小被拿住,知道也不敢说。”

“那怎么办?”徐点太想正经办一件案子来证明他这个四老爷不是混的,急道,“这里连个小捕快都知道那么多事,真是……”

“还得怪周青云胡乱安排,这衙门里乌烟瘴气,长此以往,必将酿出大祸。”

千渺还待要说点什么,外边千山疾声催促:“二老爷,令堂来了,这会正……正训斥当差的兄弟。”

千山说得委婉,千渺听到信的时候,钱太太正慷慨激昂背书:“卑弱,女子之正义也。苟不甘于卑,而欲自尊,则犯义而非正矣。

卑弱才是女人的德行,如果女人想要自强自立,那是违背天理的。出自垃圾书《女诫》

她漏背了一句,但想到这些全是无知之辈,自是听不出,面上便流露出三分讥讽七分不屑,接着道:“一个好女子,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哪有像你这样的?成日家混在男人堆里,不三不四,总跟男人争长论短,无德无行……”

殷若本不欲与她计较,转身要走。

钱太太想着儿子自毁前程追着她来这穷乡僻壤,早当她是妖孽洪流,哪里肯放过,上前要抓她。

殷若甩手,轻松躲过。其余人虽不好得罪钱太太,但也不会放任她欺负人,全围上来,将殷若挡在后边。

钱太太落了空,险些跄倒,在一堆小辈跟前如此,自觉失了脸面,失控骂道:“小娼妇,我叫你……”

周青云闻声从川堂疾奔出来,怒喝:“咆哮公堂,好大的胆!来人啊,快将这疯妇收押。”

千渺正好赶到,听见了那句骂,顿感面上无光,恨不能遁走,但此时不挽救,事后更要难看,只好含含糊糊说:“且慢,这事……”

钱太太在军户堆里混了二三十年,年轻守寡,全靠一张利嘴守住家业养好儿子,并不怕场面,抢白道:“我的儿,你来得正好,方才这两个混账……”

周青云厉声高喝:“天尊地卑,刚阳阴柔。

天尊地卑,男尊女卑。

夫人既读过这些书,怎么见了男人还不跪下?”

钱太太刚要张嘴,他又说:“幽娴贞静,守节整齐,行己有耻,动静有法,是谓妇德。你一个寡妇,不在家守节,跑到官家办政务的地方咆哮,见了知县不知行礼,以手指脸,是何德行?择辞而说,不道恶语,时然后言,不厌于人,是谓妇言。你随口污蔑,张嘴村话,可见是无礼无耻!”

千渺牙都快咬碎了,既恨周青云半分脸面不给他留,也恨掐着他胳膊的母亲不听劝阻,要坏他大事。

他强压下怒意,揽住急着要扳回威仪的母亲,咬牙切齿道:“有事回家再说!”

第104章

徐点远远看着,周青云这样以子之矛攻子之盾,他想不到能拿什么话来反驳,帮不上千渺。他干站在这,越发窘迫,只好假装有事要忙,默默地回刑房办事,连带把门关上了。

两个“外人”一走,自己人全跟上大老爷,去了川堂。

周青云仔细叮嘱:“过两日我要出趟门,有什么事,你们不要慌,凑在一起慢慢商量。审讯的事,有四老爷办,不要去管,先辛苦你们把排房那些物件拿来用上。乡下的民房加固完了,该我们县衙啦。”

“是!”

他将马稿案、林密、周松全召集来,把之前的安排全部写成公文,盖上大印,叫人贴出去。除了衙门外,另外找了五处淋不着雨的要紧之处,也贴上,务必叫城民和进城卖货的乡民都知道有这些事。

殷若知道“钦差来过”,寸步不离地跟着他。

他带她围着后院的墙绕了一圈,将预留的那块告诉了她:“这两片相间的刃是假的,刚好够你落脚。外头糊的是银纸,里边是混了糯米的木屑,踩上就会断,不会划伤手脚。柴房有条密道,晚间你跟着林密走一趟。”

“怎么找出来的?”

“牢房的密道里边,墙砖老旧,想是一早就修出来了。修建这样的大活,人多眼杂,工匠自然不敢私下弄鬼,只能是听命行事。除此之外,为着老爷们的安危着想,肯定要预备一条保命的道。县志上边有修造的账目,我估了个粗账,推算出来的。除材料工钱,还超出许多,我怀疑除此之外还有一处,暂时还未找出来。”

他做着这些安排,很像是交代后事,殷若默默拿定主意:她是一定要跟到底的。

“你和我走一趟胡家。”

“好!”

胡家早已人去屋空,问一声邻里,说是走亲戚去了,走了有七八日。

殷若劝道:“平民百姓,遭了一次那样的恶事,吓破了胆子。”

“嗯,不怨他们,能为她掉上两滴泪,已是难得。”

他嘴上这样说,话音却是无限惆怅。

殷若也心疼,愁道:“那三名女子,不知怎样了?这里边,会不会有红儿巧儿?我盼着有,又盼着没有。”

要是有,那人是活着的,但很难说是“好死不如赖活 ”,还是“生不如死”。

“好些了,留在别处比留在这里好。”周青云也叹,昏昏沉沉说,“跟我走一趟周家吧,暂且忍一忍,恶有恶报,迟早的事。”

殷若咬着牙答:“好!”

这一趟上门,管事的脸色讳莫如深,不见先前的热络。

周青云毫不客气道:“叫你家播少爷回避,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,立刻缉拿。”

黄管事没应,脸色又变了。

周青云见了周老太太,不再唱祖孙情,开门见山道:“劳烦老太太转告一句:黄杨巷和千里巷有奸细。县衙里新来的两个人才,十分了得,将来再引荐。衙门还有事,告辞了!”

周老太太起身,追上来问:“这是怎么了?”

“老太太还是问守备去吧,周某公务在身,没空。”

他脾气越大,周老太太越发疑心先前的猜测错了,赶紧招来心腹商量。

殷若跟在周青云身后一起出了周家,随后在状元坊摆摊处渐渐散开,由周松接应。她掉头,寻了个好时机翻上房梁,窝在上边将公服下摆翻折系在腰间,再打开周松给的包袱,套上用来装男人的宽肩厚背青衫,蒙上面巾,往皂靴里插入垫高的软木底子。

周家富贵,院墙都造得奢华,处处带顶。她跟猫儿一样,在屋檐下穿梭,快速潜回周老太太的院子。

周青云带周松、林密再走一趟皮毛铺子和三水酒家,回衙门往牢房走一趟,出来后马不停蹄赶去房家的粮铺和干果铺,再回衙门,最后又出来,去了香烛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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