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生一世一浮屠(5)

作者:九鲸是为 阅读记录

没等两人说话,忘禅已是以最快的速度出了房间。

天色已经彻底暗下,鸿鹄寺周围多了一圈皇宫护卫围着,恐怕连只鸟都飞不进来。

往日叽叽喳喳的小和尚此刻全都讳忌莫深,不敢多言,忘禅头一次发现鸿鹄寺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安静。

安静得令人心惊。

第6章 我算什么

忘禅不知景伏远和景伏城两兄弟都聊了些什么,总之景伏远出来时表情不算太好,眉心微微拢着,拇指上的扳指被他来回转动,见到忘禅更是重重的叹了口气。

忘禅只当没看到,淡定转了话题:“寺中吃食一向清淡,也无荤腥,贵人莫要介意。”

考虑到景伏远的身份尊贵,忘禅特地令勤亦勤非在他所住的厢房中摆了一桌子的菜,虽都是些素食,但清清淡淡,看上去也不算太难以下咽。

忘禅将景伏远给引过去便打算离开,景伏远却留住了他:“你吃过了?”

“尚未。”

“坐下一起吧。”景伏远道,“正好,朕有些话要跟你说。”

忘禅转动了一下手中佛珠,心中有片刻迟疑。

“即子箴下了狱。”

忘禅眉头微拢,坐了下来:“怎么回事?”

景伏远不慌不忙,甚至还夹了一筷子青菜送进嘴里,慢悠悠的嚼得差不多了,咽下去,方才开口道:“近日京城里一连死了好几个良家女子,有个还是名门贵女,他本是奉命勘探此案,不料把自己牵扯进去,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,只好先下了狱。朕思索着你与他关系向来不错,这么大一件事,你总要有知情权。”

忘禅继续转着佛珠,只速度快了不少。

即子箴是他父亲的徒弟,两人认识数年,其实父亲去世之前,他们之间的沟通交流非常少,几乎没怎么说过话。但自从他来了鸿鹄寺,每隔半年即子箴总会来这里小住几日,给他带些京城的新鲜玩意儿过来。虽说忘禅不感兴趣,但人家能有这份心已是不易。

毕竟自从父亲去世后,忘禅在京城便宛若一个隐形人一般,谁见着他都能嘲讽他几句。唯独即子箴从未变过。

“他为人孤僻,在朝中倒没什么交好的人,遇到此事恐怕只有自认倒霉。”景伏远语气平淡的喝了口茶,在他眼中一条性命宛如蝼蚁,若非即子箴和忘禅相熟,忘禅又曾是他的妹夫,恐怕即子箴这条命早就已经丢了,“现在朕暂且压着,不过也压不了太长时间。朕听说刚好伏城要请你去坐镇宗祠修建,你若有心,朕倒也可以给你一个机会,看能否将即子箴此事查清楚,救他出来。”

这样一来,忘禅心中一跳,终于明白了景伏远的此番来意。

否则他入鸿鹄寺五年,景伏远从未踏足过此地,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跑过来?

不过也是来推他一把罢了。

可偏偏他躲得了景伏城的死缠烂打,却万万不会将一条性命不放在眼里。

佛说众生平等,便是一棵草、一只蚂蚁的命也不该践踏,更遑论是即子箴的性命。

忘禅知道自己被景伏远此话给拿捏了,但他也只能被拿捏。

佛之下,便是天子。

景伏城一觉醒来,已经退了热。额头不再滚烫,神思也逐渐清明,乍一看见景伏远却还微微愣了一下:“皇兄?”

景伏远喝着茶,悠闲地用自己的食指微曲,轻扣桌面,清脆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,此时屋外的佛钟长鸣,又是全新的一天。

景伏远开口道:“朕让你管着宗祠修建,你倒好,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鸿鹄寺,找什么大师坐镇,便是要找大师,也该是圆宗大师,忘禅算什么大师?”

景伏城垂着眼,语气冷冷:“他如何不算大师?”

景伏远站起身,在床前来回踱步,这般走了四五个来回后,方才继续说道:“持玉已应了朕三日后进京,这总行了吧?”

景伏远是抱着邀功的心态来的,不想景伏城听完这话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,双眼幽深微寒,脸色更像是踱上了一层冰霜,半晌都未曾开口。

景伏远不解:“帮你解决了难题,你看上去反倒还不感激?”

景伏城蓦地掀开了厚重的棉被,起了身。他连鞋袜都顾不得穿,赤脚往外冲去。

忘禅正在诵经。

木鱼声和着诵经声,佛香袅袅,悠悠而起。

门是被突然踹开的,他被人强硬地拽住了手腕往上狠狠一拉,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栽入熟悉的怀抱之中,佛香混着很淡的药材味道,忘禅脸色蓦冷,道:“施主请自重。”

景伏城捏着他的手腕将他往后推,忘禅不断后退,直至身体抵住冰冷的佛像,他不敢再后退,更不敢轻举妄动,怕极了对佛祖不尊。

“你为何答应他?”

景伏城居高临下的望着他,眼神幽幽,满是愤懑:“我在这鸿鹄寺跪了大半月求你归京,你正眼也不看我,他景伏远不过来见了你一面,劝了你两句,你便巴巴的应了他,我算什么?!”

忘禅这才晓得景伏城生的是什么气。

晓得后,心中也就安定下来了。他靠着冰冷的佛像,闭上眼,手中佛珠转动,沙沙声响将这满室沉寂拢入另一片安静之中。

他什么也没说。

“还是说,你心中仍惦记着你这位姐夫,从未忘记过?”景伏城双手紧握成拳,幽幽望着他,是愤怒也是无力,“那我算什么?”

忘禅开始诵经,清心咒,一字一句,宛如成形了般蹦入景伏城的耳中,可并不能净他的心。反而更加扰人心智。

景伏城字字入耳:“秦持玉,你说过从此以后眼里心里只装着我一人,我不信你当年的话全是作伪。”

“我高热不退,你冒着生命危险为我拿回药材,我也不信你如今心里一点也没有我。”

掌心刺痛的感觉让景伏城勉强找回了一丝理智,猩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掌心滑落,那味道无孔不入的钻进忘禅的鼻翼里,他诵经的速度突然变快了。

直到“蹦”的一声,那串他用了五年的佛珠突然断掉,“噼里啪啦”撒了一地,房间里突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。

景伏城的呼吸声与他的呼吸声纠缠在一起。急促、热烈、狂乱。

“阿弥陀佛。”忘禅终于停下诵经的声音,双眼紧闭,微微叩首,双手合十道,“过往皆如浮尘,贫僧既已是出家人,自然要忘却红尘,六根清净,四大皆空,施主也请都忘了吧。”

景伏城望着他,双眼猩红,满身森寒,突然发出一声嗤笑,他一字一句地质问道:“秦持玉,你自诩六根清净忘却红尘,可我问你,你敢不敢睁眼看我一眼?只要你敢看我,我就信你四大皆空。”

忘禅手中徒劳地抓着那只剩下一根线的佛珠,想着这一地珠子,不知道要捡到什么时候去。

紧接着他缓慢地抬起头,与景伏城四目相对,语气平静:“施主,你扰到贫僧清修了。”

第7章 我定救你

进京,忘禅只领了勤亦和勤非。

本来连勤非他也不打算领的,是那小子死缠烂打硬是要跟去京城见见世面。勤非是园宗大师捡回来的,自小就在这鸿鹄寺长大,走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附近的几个镇子,虽然京城离得近,但他确实是从来未去过,这般想着,忘禅也就软了心肠败下阵来,将勤非也带上一起了。

只是出发前他千叮咛万嘱咐,让他在京城得收敛着些,万不能像在鸿鹄寺中一般无法无天。

勤非小声嘀咕:“师叔从前话可没这么多,什么时候学着像我师父一般这样唠叨啦。”

勤亦问他:“你就不怕园宗大师出关第一件事就是揍你?”

“哎呀,他老人家回回都是雷声大、雨点小。”勤非摆摆手,将马车的窗纱拉开一些,前头是景伏远的马车,看上去可比他们坐的这一辆奢华太多了,他一边巴巴的望着,一边道,“前头那位派头那么大,莫非是什么异姓王么。我听师父说,就是再大的官来了鸿鹄寺也不过是个平常人,他倒好,在我们鸿鹄寺摆起谱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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