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海风暴:郑成功与大明王朝(出书版)(51)

作者:日]陈舜臣 阅读记录

“国姓爷醒了?”窗外有人问道。

郑成功探出脑袋,笑道:“永华,你一直守在外面吗?”

说话的是新任免的参军陈永华,他此刻正岿然不动地在帅帐外站岗。

“是!”年轻人声音激昂地答道。

“去歇会儿罢,不必硬撑。”

“劳国姓爷关心,属下无恙。午后的‘铁人’演练已准备妥当,国姓爷是否现在去检阅?”陈永华问道。

“也好,让他们列阵罢。”郑成功点头。

所谓“铁人”,就是身披钢铁甲胄的重甲部队——头带铁面,身穿铁臂、铁裙,只露眼耳口鼻,以铁索固定,无法褪下。

起初,“铁人”的双耳也是被完全封死的,但如此一来,他们很难听清号令,因此覆耳的铁板上后来都被钻了一个小孔。然而“铁人”的听力仍会受阻,所以“铁人”只能耳听战鼓,眼见令旗,以此为准采取行动。

当时是冷兵器的时代,“铁人”可谓刀枪不入,即便是火铳,也无法伤它分毫。

林统云从日本采买的钢铁甲胄,就是“铁人”部队的创建基石。

据载,参与北伐的“铁人”部队约有八千到一万人。仅凭购买日本产的甲胄,难以供给这么多人,所以其余的铁甲乃是工官冯澄世仿照日本甲胄加工而成的。

“铁人”的选拔极其严苛——必须身扛军营里的某只千斤石狮,绕营一周。铁甲刀枪不入,大大降低了战死的概率。故而,郑家士卒无不期盼入选“铁人”,但合格者百人中不过三、四,竞争格外激烈。

1658年三月,即永历十二年,顺治十五年,被郑家奉为正统的永历帝跋山涉水逃去了云南。正是这一年,郑成功终于熬到了时机成熟之日!

“铁人”部队迄今有过几次小规模的作战经验,虽说只是练兵,但尚无败绩。正因如此,郑成功才会狠下血本,将部队扩建到万人。

同年三月,厦门岛有了独自的演武厅,“铁人”部队的操练更是一日不落。

“遵命,属下这便去通知左虎卫!”陈永华言罢,按操练时的要求右转,正要离去。

“左虎卫”的猛将陈魁是“铁人”部队的总指挥。

郑成功苦笑,朝着那精壮的年轻背影严厉道:“永华,从今起你每日要准时午休,这是军令!”

陈永华的步子顿了顿,大声回复道:“属下遵命!”

“军令不可违,明日看你表现!”

陈永华回头,露齿笑道:“属下谢国姓爷关心。”

“你是哪年生人?”

“回国姓爷,属下是崇祯六年生的。”

“崇祯六年吗……”郑成功陷入回忆。崇祯六年,那是他从日本回到家乡安平镇的第三个年头。眼前的青年比他小了十岁。

“青春年少呀……”郑成功感慨道。过去的十几年,年轻一直是郑成功深恶痛绝的“软肋”,仿佛无论身在何处,自己永远是人群中的小辈。没办法,谁让他在弱冠之年,便坐上了郑家统领之位。

每每事与愿违,郑成功总会习惯性地归咎于自己的年轻,归咎于自己资历浅、难服众。

然而此时此刻,他竟破天荒地对年轻心生艳羡。

陈永华皱眉,不服气道:“属下今年已二十有五。”

“是否满意参军一职?”

“恪尽职守,唯恐失职,岂敢不满!”

“尽力干吧,你前途不可限量。”郑成功激励道。

“遵命!”陈永华言罢离去。其步伐仍走得一板一眼,但郑成功能从中感受到对方有几分欢欣。

陈永华是举人陈鼎之子。永历二年(1648),郑成功夺回同安,任命当地举人陈鼎为县教谕。然而好景不长,清军再次攻陷同安后,陈鼎拒降,在城内的明伦堂自尽。文官不同于武将,通常会择木而栖,宁死不降者寥寥,陈鼎就是其中之一。

父亲殉国,十五岁的陈永华携母投奔郑成功,开始在储贤馆学习。储贤馆是郑军创建的特别学府。有资格入馆者皆是忠节烈士的遗族。

储贤馆的学生享有各种特权,例如,无论参加什么考试,都可跳过初试,直接入围。但即便没有这种特权,陈永华仍能凭其杰出的才能出人头地——二十五岁的参将,这在郑军中是绝无仅有的。

郑成功目送陈永华离去,眼中是止不住的欣赏。

这日午后,郑成功来到演武厅,检阅“铁人”部队的操练。刀枪不入的“铁人”如同坚不可摧的“活战车”。正如战车前行需要助力,“铁人”部队的身后,普通士卒方阵紧紧跟随。战车上配备军械,铁人亦如此,其中最常见的便是云南斩马刀。此兵器外形似日本倭刀,刀刃极长,攻击方式并非挥砍,而是横扫,专攻骑兵马脚,故名“斩马刀”。“铁人”部队冲锋在阵前,必须和敌方骑兵正面交锋,没有比斩马刀更适合的兵器了。还有一些“铁人”持巨斧,只为一击使敌人毙命。

今日的演戏,主要是操练红白战旗的号令。先前提过,铁人以铁块覆耳,虽留有细孔,却仍难以辨音,只能凭红白令旗行动。

演练结束后,紧接着便是一场重要的军事会议,北伐之事就此论定。郑成功先将后方留守工作安排妥当:“金门、厦门守军由前都督黄廷调遣,兵官洪旭、户官郑泰辅佐!”

此次会议并非商讨,而是郑成功单方面的军令传达。黄廷、洪旭是郑芝龙提拔的元老,可以放心地委以后方重任。郑泰则是郑军的“大管家”,从军资调配到赋税征收,甚至海外贸易,都有他活跃的身影。有他在后方支持,前方战事方可无资源之忧。

郑成功环顾众将,叹息道:“若定国公健在,留守后方的重任非其莫属。”

先前提过,郑成功的叔父、定国公郑鸿达因厦门失守而心怀愧疚,自愿交出麾下兵马,引退至对岸的白沙。自那之后,他回到金门开衙建府,安享了数年的晚年生活,于去年三月身故。就在前不久,郑成功刚给他操办了周年忌日。

“定国公早年曾兵临长江,何等英姿飒爽。若他九泉下得知我郑军将再度北伐,必然雀跃欢呼……”

众将沉浸于国姓爷慷慨激昂的演讲,没人敢插嘴。大战前夕,此类激励必不可少,士气是否高昂,有时能够左右战局。

随着郑成功的话语,众人不由地思念起那位大胡子老将。郑军中无人不敬重郑鸿达。这老将性子急躁,稍不顺心便喘着粗气,破口大骂,胡虬微微颤抖。

万众一心,这是统率千军万马的绝对前提。郑成功很清楚这道理,见自己的引导有了成效,他从怀里取出提前备好的方案。

北伐大军的整编计划如下:

第一军由中提督甘辉担任主帅,其麾下左虎卫陈魁率五千“铁人”以及一万护卫兵,一名“铁人”之左右各分配一名护卫兵。另率普通士卒一万、兵船四十艘、快船十艘。

第二军由右提督马信统领,麾下有兵马两万、兵船五十艘、快船十艘。

第三军由后提督万礼统领,战力和第二军相同。

第四军是大本营部队,国姓爷郑成功亲自坐镇,麾下有兵马四万、兵船一百二十艘。

郑成功高声宣读军队部署,台下鸦雀无声,演武厅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。有人似在颤抖,十之八九是因为感到振奋。

“第四军之规模仅为暂定,具体视实际情况再做调配。”

郑成功将部署计划收起,继续道:“全员整备,五月中旬发兵!”

仅余两个月……

众将心里犯难,却无人敢提出异议。郑成功缓缓坐下,沉声问道:“各位将军若有异议,但说无妨。”

半晌,台下仍是沉默,郑成功加重了语气:“若有异议,但说无妨!”

这回,有个年轻的声音答复道:“属下拙见,两个月是否太长?”

发言者不是别人,正是参将陈永华。郑成功闻言,饶有兴致道:“噢,愿闻其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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