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酝春再逢(68)

作者:拾月儿 阅读记录

她的腿已大好,踱步来去,比泰宁还敏捷。

“你别转悠了,”泰宁扶腰,挺着大肚子,忍不住拉住她,“你把地磨出洞也出不去。”

说着话,外头来人,提着食盒,当是送餐的。门口守卫多问了两句,“怎么没见过你?徐婶呢?”

“她发烧了,我也是厨房的,替她来。”

陈宜听着女人的声音耳熟,停下脚步。

灰色粗布衣裳、红灰条纹头巾打扮,女人刚推开门,陈宜就认出来,从前路过河南道时,她曾在这位婶子家落脚过。

婶子眨眨眼,让陈宜别说话。

她打开食盒,压低声音,快速说道:“我男人在西门当差,晌午有一刻时间可逃出去。”

“婶子,”陈宜按住她的手,“何必冒这么大险?”

陈宜奇怪,如今世道乱,河南道自给自足又有武力保护,已是最安稳的地方,百姓实在没有理由帮李嗣行他们才对。

“咱家粮征光了,儿子也都送上战场。我是个粗人,不懂打仗,听说你男人在那边能说上话,就想你去说说,别打仗了。”

“我看着你们都是好孩子,也不想打仗的。”

陈宜不晓得怎么开口,这场仗已经非打不可,败即是死,不可能停不下来。

“没用的,你快走吧。”陈宜帮着拿出菜,推婶子走。

泰宁也催她,“你再不走可就保不住命了。”

婶子懵懂,没听懂她们的意思。

下一刻,门口的守卫捂着肚子,奔向茅房。

“你在他们的食盒下毒了?”陈宜问。

“可不管乱说,”婶子拍腿,“就是些巴豆。”

陈宜和公主对视一眼,心道大事不好,两人扒着菜,也不嚼了,生咽下去。

陈宜推婶子出去,“你千万记得,你就是正常做菜,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
婶子莫名。

她哪里晓得,两军交战在即,毒害将士是杀头的大罪。

袁进推开房门时,两人已出恭到虚脱,躺在床上。士兵附耳说两人也中了招,且外头无守兵时没跑。

“算你们聪明。”袁进双腿大开,坐在板凳上。

他勾动手指,底下人便从外面拖进来一个女人。

婶子眼睛青肿,脸已经被打得辨认不清,身上鞭打痕迹骇人。她趴在地上,如一滩泥巴,手指还努力够袁进衣角。

“大人…大人…我真的没有下毒……”

陈宜撑着坐起来,公主在她背后轻挠她后背,意思让她别说话。

“袁将军,这是什么意思?”陈宜无辜道,“又是什么新陷阱吗?”

“快把人带走,别脏了我们屋头地。”

陈宜望向袁进,袁进挑眉,抬脚踩在婶子手指上,“你不认识她?”

婶子猛地抬头,无声地张开嘴,脑袋坠下去,身体颤抖。

陈宜暗暗握拳,摇头。

“那算了,看来是俺疑心重了,”袁进抬脚,整理衣服下摆,挥挥手道,“赶出去吧,厨房里最怕不小心的,别再害了大伙。”

陈宜这才松了劲儿。

她眼看着婶子垂着头,被拖出去,总算命保住了。正欲躺下,又见袁进懒洋洋手撑脑袋,不愿意走的样子。

泰宁准备赶他走,他率先开口:“二位身子弱,不如喝口鸽子汤补补。”

听到“鸽子汤”三个字,陈宜腾地坐起来。

动作太快,小腿和胃都抽筋,陈宜痛得自己抱着自己,动作和表情都扭曲。

鲜香味随即飘过来,陈宜蜷缩床头,一步不敢走近,只恨恨盯着袁进。

果见他展开纸条,“五日前打下只鸽子,这么巧,竟然帮陈宜掌柜收了信了。”

陈宜咬牙切齿,一字一顿道:“真是,好巧。”

时间回到半月前,李存安骑马进入万州。

“停一下。”他喊住燕笳。

燕笳下马,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人牙子,道:“少主要买奴婢?”

铁笼子里女人只一个,衣领袖口都磨烂,头发干枯,粘成一条条的披散,遮住了脸。

燕笳手伸进笼子,扒拉开半边头发。女人看向他不敢动。

“姿色还行。”他回头说道。

李存安抿唇下马,目光凝重。

他蹲下,拽出奴隶的胳膊,展开手掌,一个接一个。这些人手掌污脏,手掌和虎口都没有茧子。

“都放了,”他眉头紧锁,“这些人分明都是百姓,还都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。”

话音刚落,笼里的人哭声骤响,纷纷跪下磕头,求李存安救他们。

只有笼角一人没动,还轻轻摇头。

那双桃花眼,在哪里都炯炯发光,李存安一眼认出。

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人牙子掐腰昂头。

“大胆,我们……”

燕笳话说一半,李存安拉住他,余光看向身后。燕笳也感觉到好几双眼睛盯着他们。

要保护少主或盯着他们,大可以光明正大护卫,何必要跟踪?

“我们要买他。”李存安改口,指向笼角。

人牙子转笑,“眼光不错,这家伙是俺们在阴山脚底下捡来的。别看细皮嫩肉的,这批货里属他力气大。”

燕笳付了碎金,徐钧安才被推搡出来。

李存安不急着解他手腕的铁链,拖行到酒楼才松开。他和燕笳吃酒,暗卫们守在雅间外头,只徐均安跟进去随侍。

一番了解后,李存安准备吩咐暗卫去救泰宁,徐钧安却主动道:“莫急,还有件事更棘手。”

他给李存安倒酒,余光瞥向窗外。

“李嗣行死了。”他说。

“万州庆功宴,李嗣行中计,被常自成杀了。如今常自成已自称成帝,统领反军。”

“不可能!大人武功高强,就凭姓常的也想杀他。”燕笳不信,倏地站起来,说话就要奔去军营。

李存安按住他,努嘴示意窗外。

“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,但李嗣行已死千真万确,刚刚那个女人就是他的新妾。”徐钧安给燕笳斟酒,“人牙子收她时,我听得清清楚楚。”

那些人跟了他们一路,唯在燕笳摸看女奴时露出破绽。原来是怕他们买了李嗣行的小妾,知道李嗣行被杀。

真是千方百计等他们进万州军营。

李存安和燕笳对视,“恐怕还有场大戏等着我们。”

是夜,白鸽飞进万州。

军营里帐篷都灭了蜡烛,守在帐篷外的士兵却精神抖擞,如临大敌。

李存安写信道:“夜风大陡寒,思宜,望庐州安。安至万州,忽知晓父去变故,其自大遭常围杀,不择,不日将战。”

“月常圆,人常别。我心随月照庐州,愿君泰和乐无忧。”

“哈哈,”袁进咂嘴冷笑,“李少主还真是个多情种,临战还要给你送封情书。”

陈宜扑上去抢信,他抬手,陈宜扑空,摔倒在地。

陈宜抬眼,眼白布满血丝。

“可惜啊,”袁进将信折回豆腐块大小,“他到死也不知道,咱们陈宜掌柜竟然追到战场来了。”

“你说你,乖乖在庐州呆着多好,做什么来这里找死呢?”

他一脚踢在陈宜肩头,泰宁疾步扶住她,轻问:“没事吧?”

陈宜摇头,眼睛还死死盯着袁进,“把信给我。”

那是李存安给她的信!

陈宜挣开泰宁,走到袁进面前,伸出掌心,又说了一遍:“把信给我。”

她的目光太冷,袁进杀她如捏死一只蚂蚁,被她瞪视却仿若万剑指向喉咙,生命受到威胁。

一瞬间,他从陈宜身上看见了李存安。

这两个人都是狠起来不要命的。

“拿去,”他把信放在陈宜手心,“你们也算夫妻一场,他的遗书自然是交给你。”

袁进起身,一直候在门外的士兵端进来一碗药汤,黑漆漆的,闻着又涩又苦。

“公主殿下,李家父子都死了,您肚子里的孽种也没用了。”

他望向那碗药,冷道:“喝了吧,少受点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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