提魂使(28)

作者:易米三升 阅读记录

等她半碗热汤面下肚,任平生才细细问起她为何去孤山来。

萍萍本来话就不多,只是说:“我看见你从那里走了。”她指着不远处的路口,那是任平生从棺门巷出来去孤山时走的路。

“你为什么跟着我?”任平生又问。但看萍萍这个样子,任平生心里已隐隐有了答案。

果不其然,萍萍说:“我饿,你有花生米。”

任平生心想,我给她吃的花生米,不知算不算是插手她的命数呢?

想着想着又觉得可笑,人间的命运可笑,地府的规矩也可笑。

于是他真的笑了起来,萍萍见他笑,也跟着笑了笑。任平生难得没胃口吃东西,等萍萍吃完了,把花生米揣在兜里,才牵着她往猪市坝走。

看着她身上这件不合适的棉衣,任平生有些犹豫,要不要找个铺子买件合适的。可又一想邓家夫妻俩对萍萍那个德行,就算萍萍穿了件合身的回去,怕是也会马上被剥下来当了。

正想着怎么办,萍萍拽了拽任平生的手。任平生回过神来,低头问她:“怎么了?”

萍萍指着旁边一条阴沉沉的岔路:“我要回那里。”

任平生一看她指的方向,心下就是一颤。这里还没到猪市坝,萍萍指的那条巷子,下半城无人不知,却很少有人光明正大地来,只因那里头全是暗娼馆。

跟春深处这种明晃晃开着的青楼不同,巷子里这些暗娼馆多半都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。

有的是贫苦人家的女子,吃不起饭了,又不愿意签卖身契,就到这些馆子里挂个花名,天黑来迎客,天亮回家去。她们价钱便宜,客人也都是下半城的穷汉子,甚至会遇上熟人亲朋,但天一亮,彼此心照不宣,都当没在此地见过。

这是暗娼馆里最普遍的情况,但真正另这条巷子臭名远扬的,是一些特殊的馆子。有些人癖好特殊,花街柳巷的娘子身段高不愿被糟践,就来这巷子里头寻。只要钱给够,无论男女,无论老幼,无论是要如何不当人地玩弄,都能满足。

这样的馆子,连卖身契都不需要,因为送进去的,不是不知事的小孩子, 就是坏了脑子的废人。没有哪个好生生的人,愿意去过那样的日子。

下半城里的人说到这些丧尽天良的馆子,都叫短命门。因为不管是谁送进去,都活不长,每年从这里抬出来、扔进相河里的幺儿尸体,数都数不清楚。

如今萍萍就穿着任平生的棉袄,伸着连点小孩子的肉乎都不见了的手指,对任平生说:“我要回那里。”

任平生有些发抖。他蹲下身来,声音很轻地问萍萍:“你,你为什么要回那里?”

萍萍睁着一双眼睛,平平板板地回答:“邓嬢嬢送我来,邓嬢嬢说,我要是跑了不回那里,爹和娘就要投胎做畜生了。”

任平生攥着萍萍的肩膀,他心里慌得厉害,半天才问:“你,你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”

萍萍的声音带上一丝哭腔,对任平生说:“很疼,花生米,身上很疼。”

任平生一把将萍萍抱进了怀里,他流着方才在槐树前流不出来的眼泪,骂道:“狗 X 的。”

第26章 招孽报

任平生一夜都没有回棺门巷。

不能被插手的人世让他那早就死了的脑子嗡嗡作响,一忽想到孤山上的槐树,一忽又想到莫望站在毕强面前那冷冰冰的眼神。

他还蹲在地上,就在暗娼馆的巷子口,萍萍就在他怀中。

不知过了多久,萍萍自己挣开了他的怀抱,抓了抓他的胳膊,就转身往巷子里走去。她是馆子里最乖的孩子,听了邓娘子的话,一次都没有跑过。东家很放心她,白天没客的时候都懒得关,让她自己在路上玩,也正是因此,她才看见了路过的任平生。

但天已经黑了,她吃了从娘亲不见之后的第一顿饱饭,怀里还揣着半包花生米。这个时候回去已经要挨打了,可是她记得邓娘子的话,要回去,不然爹和娘就要去做畜生。

任平生僵在原地,终于感觉到初雪夜的寒意。他不知所措地看着萍萍走进巷子,走到一扇半开的木门前。那门后坐着一个瘦长丑陋的汉子,一把抓过萍萍,嘴里吐出一口烟叶渣子,骂骂咧咧地剥了她身上的棉袄,两脚把人踹进了门中。

任平生心想,幸好,花生米还在,没被搜出来。

又过了一会儿,来了一个裹着瓜皮帽的男人,看身形有些年纪了,穿得齐整,不像下半城的人。只是浑身都裹得严实,看不清具体样貌。门口守着的那个丑汉子忙站起来,点头哈腰地将人迎了进去。

任平生身形一动,不由自主地跟进了屋子。门后面一间窄小的堂屋,没有窗子,燃着香也掩盖不了沉暗的霉味。戴瓜皮帽的男人熟门熟路,很快就钻进了堂屋后的一扇小门。

小门后连着一条昏暗的走廊,不知烧了多少炭,一点寒意都透不进来。走廊两头隔出来好几个房间,挂着脏兮兮的红色纱幔,透着屋里昏黄的烛火,令人想吐。那男人跟着丑汉子进了一间屋,说了两句话,丑汉子就出去了,不一会儿,就从后院拎着萍萍往这头来。

任平生看着萍萍,她的棉袄被剥了,身上的脏衣服也换了,任平生倒宁愿她还穿着那身黑黢黢的破衣裳——她此刻身上只挂着一件鲜红的肚兜。

萍萍被推进屋中,丑汉子再次点头哈腰,退出去又守在大门口了。

任平生满头是汗,不知是不是被走廊的热气熏的。他双脚如同被钉住一般动弹不得,直到屋里传来竹片抽在身上的簌簌声,伴随着萍萍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叫。

任平生一闪身,冲开那些恶心人的纱幔进了门,伸手将那拿着竹片条子的男人一拎,不等他惊愕之中叫出声,就将人掼晕在了一旁的雕花床上。

萍萍趴在木条凳上,还闭着眼睛咬着牙。任平生不知如何面对她,胡乱扯过那男人刚脱下的袄子将萍萍裹住,拍了拍她的头,让她也睡了过去。

什么地府的规矩、人间的规矩,任平生此刻全然不记得。他脑子仍然嗡嗡响着,木然地抱着萍萍穿过了走廊,木然地听着走廊里其他房间传出来的各种各样的惨叫声和笑声。

门口那个汉子还在盯着街口嚼烟叶子,任平生双眼发红,从背后狠狠一脚踹在他背心,没等他尖叫着翻过身来,就大步走出了这条巷子。

顶着头顶越下越大的雪,任平生不多时就走到了猪市坝偏街,毕强的家门口。这房子本已抵给了当铺,可惜出了毕强闹鬼的事情,卖也卖不出去,只好一张封条锁了门,待事情平息之后再售。

任平生抱着萍萍翻进了院子,把她轻放在了她父亲睡过的那张破床上。

院子里没人点灯,只有一地枯槁的白雪,映着些许隔壁院子的灯火。任平生又红了眼睛,隔壁,隔壁就是邓家的房子,是受托要照顾萍萍的那家人。

任平生如同一根木桩般立在墙头,脚下这道墙隔着两个世界。一头,是冷冰冰烟火俱无的毕家,躺着一个受尽折磨的、才五六岁的孤女;另一头,是刚死了痴傻的大儿子,但浑似都已忘了这个人,贴着春联福字,正准备要过年的一家三口。

听见邓娘子一边给邓家老二擦嘴一边骂他不要吃太多,晚上还要守岁吃猪脚,任平生才想起来,这是大年三十了。

痴傻的大儿子死了,虽然是个活着拖累全家,死了也很快忘掉的儿子,但他们还是怨气难当的。任平生很轻易就能想到,邓家夫妻俩对着大儿子沾满白沫的尸身洒几滴眼泪,又战战兢兢等了几天,不见毕强再出来闹事,胆子也就大了,趁着这个机会,就用萍萍爹害死大儿子的名头,将人卖了出去,甩脱一个包袱。

反正这丫头留着也是给大儿子配的,现在大儿子死了,难不成还养着这种贱丫头给二儿子不成?就是留着以后卖个聘礼,也不如现在就卖给那些暗娼馆来的钱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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