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月逑(80)

作者:东君赋 阅读记录

不想一只腿浑似挂了千万钧的铁锁,死活抻不开,他后知后觉,竖着毛发向下去看,入目是玄黑的长袍,还有一张惨白如艳鬼的脸。

唬得他双髀颤颤,直接栽倒在地,口中哀嚎不断。多亏摔得醒神了,他才有胆子细瞧。

伏在地上扣他脚踝的分明是个人!

玉面,珠唇,狐狸眼。

不是当今圣人又是哪位!

小内使大惊,急哄哄跪地,不住磕头请罪,磕完头,他晃过神来,起身要去寻贤尚。

萧偃却不让他走,拽着他的衣摆,反反复复张合唇瓣,既是圣听,小小的内使岂有违逆之理。

除了倾身照办,他无计奈何,但听郎子含糊又执拗的、用一把久未发声的破锣嗓发问。

“月、娘呢…月娘呢……”

内使面露难色,挝耳挠腮,他这种小人物,怎知其中隐秘内情,自是答不上来。

萧偃纵使昏了小半载,初初转醒,浑身使不起劲儿,脑子依旧转得清明。

他观人眼色,转口道:“皇后呢?”

此言一出,内使即刻就明白了,然他半个字不敢吭。

萧偃何等敏锐的人,顿觉出佹怪,霎时间,他耳中轰鸣不止,眼前天地倒旋,全身的气血回灌入脑,激得他扶着殿柱爬将起来,寸息不肯拖延,摸着边上的器具就要朝外闯。

万般险要的节骨眼,刘济从政事堂折回,他是太子旧友,关系渊远,近来庙堂无主,理政批奏之事,泰半靠他和贺韫之撑着。

两个人各执半壁,意见时分时合,斗得不可开交。

满朝文武里,他算是颇有节臣气概,毕竟不怵事,就如眼下,他衣袍落拓,发冠散乱,鬓角、胡须蓄得密密一层,毫无避忌的立在君王面前。

平平静静告诉对面人:“先后薨逝已有月余。”

极短极轻的一句话,未及落地,就压折了萧偃的脊梁,不过瞬息,他强撑着直起腰身,咬牙抽出青铜鉴上当作礼器的宝剑。

重器难免教人失衡,他卧床太久,筋骨失用,歪了歪身子,差点跌倒,仍是不肯屈让,支剑稳住身形。踉跄间,他手掌直接揦过剑刃,硬生生剔开半边掌心,不为所动。

由此可见,虽是礼器,真要夺人性命,刘济作为文官必是蚍蜉撼树不可当。

萧偃扬手,友人的一缕发丝飘然落于剑锋,混着他自身的血液悬在一处,他竭力将声线压得低平,眼眶不受控的晕红,“这等逆上之言,朕权当不曾入耳。”

“让开。”

刘济施施然站在原地,不躲不避。

萧偃不多话,毫不留情,举剑要刺,幸而贺韫之及时赶来,制住这场闹剧。

女郎擎着长鞭,掠走宝剑,径自道:“陛下觉得人言不足信,不如亲自去探。”

“七步枯白骨的参半入腹,陛下这样坚实的儿郎都大病多时,宋女郎怀着身孕,不说全数服下,稍稍沾唇,就能教她香消玉殒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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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唐朝处极刑的地方。

*牡丹的一种,红如朱砂。

*出自《尚书》,意思是烧毁原野的火,不可接近,但是可以及时扑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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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8章 角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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贺韫之这人,除却利禄,旁的概不入眼,行事无忌惯了。这番亲见到萧偃的疯魔之态,嘴上豁亮,心里未免底气不足。

她千算万算,没算到他会悖逆祖制,冒大不韪之名谒陵。

一行人在半逼半迫之下出宫,迈入森森帝陵,穿过仿燕京的城垣,越过大内制的楼阙,绕过献殿、碑亭等处,长久停驻在墓室中央。

萧偃垂着眸,乌黑浓密的睫羽遮掩他眼底的血丝,墓内烛影憧憧,他浑如石像,静静伫立在白玉石碑前,映在碑前的影子同样纹丝不动。

过得良久,大约有两柱香的功夫,他轻轻抬了抬手,似乎想触碰石碑,抚一抚上面的朱砂描绘的碑文,终是收回了。

他原本还想离灵柩近些,可是他的足尖将将挨上朱阶,又怯缩般避开,寸步不敢近。

他就这样立在方寸之地,不言不语,看了一遍又一遍的碑文,仿佛要将细微字句牢牢刻入脑海。

石室本就静谧,同行人无一敢言,更显得针落可闻,光阴淌过都迟缓。

不知过得多久,萧偃终于有了动作,他极轻、极慢的点了点碑文一角,其间列着“帝偃发妻”几字,问:“陵台令何在?”

一名官员出列应喏。

“将我的名讳剜去罢。”他说。

“日后,倘能与她同葬一墓,合碑文时,不要提……她是我的妻,只说。”

君王的话音清清淡淡,吐字间,死寂的墓室恍若惊起一阵风,烛火一仰一伏,光影簌动,在场诸人无不心惊胆战,却听他絮絮道。

“我生平倾慕她,痴念她。强逼她为后。”

“不堪配她。”

*

萧偃回宫当夜病倒,病得颇重,休说政务,就是常日里的饮食汤药都疏怠。

阖宫的宫人围着他来回转,尚药局、太医署亦是无不尽心,诸般灵丹妙药灌下去,就连蕃地之巔的天山诃都弄来一株,偏偏不见分毫起色。

越往后,他病得越重。

整个人伶仃枯瘦,原本充盈的肌肤、坚实的块垒逐渐消减,成日卧在榻间,直如薄薄一片宣纸,半点人色都无。

被他惊吓后带入帝陵的内使叫班哥,他年岁小,粗手粗脚的,并不在侍疾之列,依旧在角落负责看摆件、点灯盏。

在他眼中,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是悲哀又惨蹙的存在。

就像一朵跌下枝头又被抽去生机的残花,抑或是飘荡在荒野不知归处的游魂。

全无生机。

班哥有时甚至想,或许都不是。

残花尚可成泥,游魂尚可转世。

可是萧偃,说不准就是线灯燃尽前悬着的火光,烛花一爆就湮灭了。

再燃不起来。

班哥想了许多,但没想到烛花爆得那样急促,那样轻渺。

约摸是仲冬伊始的某一天,燕京城上方响了半宿的雷,冬日燥坼,这本算不得什么。

不巧蓬莱殿的马头墙年久失修,轻飘飘几阵雷光,当场就劈着了,火势从外向内蔓延。

是夜,夤夜方过,将明未明的靛蓝天幕下,大簇大簇的烈火桀桀涌动,好似绣刻在幕布上的大红金背花,盛大灼丽。

来往的火兵、寺人不住地用机桶升了水柱去灭火,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水囊砸入其中,却不见火势有半点停歇之意,反而愈演愈烈。

顷刻剥皮吞骨的烘炉炼狱,宫中敢死之辈都避之不及的存在,几乎没有一个人料到——圣人,富有四海、端坐金銮的圣人,竟会不声不响冲入火海。

就凭着张简陋的湿褥子。

待发觉时,火势歇去大半,众人大感不妙,火急火燎涌向火场,在靠近盥室的寝殿一角寻到萧偃,盥室临着水源,隐蔽迂曲,牵连不算太广。

险险留出一线生路。

再看圣人伤势,右臂到脖颈处都被燎破,溃面深且阔,血肉模糊,惨不忍睹,拨开他僵硬扭曲的臂弯,隐约见得怀间一个承露囊。

缂丝料子,绣艺寻常。

火势凶险,不免燎了几处小洞。

哪里像是什么宝贝的样子?

大火坍折半边大殿,抽去萧偃残朽胸腔里最后一口气,短短二三日,他病得连眼都睁不开。

医士们开的方药,他白日吃过,晚间就悉数吐出来,夜里高热不休,时有瘛瘲,呓语延绵,伤口处的敷布换了又换,仍是源源不止的外渗,脓血不净。

医术高明如禾连——尔今可称一声诸夫人了,依旧无计可施,反复施针用药,最为涉险的放血疗法、剔骨之术俱都试过,于事无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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