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月逑(7)

作者:东君赋 阅读记录

宋迢迢听了那位胡郎中的话,直以为他病得要即刻断气了,日日掐着点盯他吃药。

一日一付药,连吃了大半个月。

这本不算什么,萧偃五六岁时,宫人欺他无处诉苦,常常不给他吃食,那时他饿极了,扑到窗边的鸟雀也捉来生吃。

然则这付行气补血的方子额外添了破淤的效用,辛涩的木香、甜腻的熟地黄掺着腐臭的蟅虫,个中滋味比之鸟雀生腥的内脏也不遑多让。

萧偃次次面无异色,一饮而尽。

临到第四日,萧偃喝完药,突然吐了。

少年扶着床欄,吐了个天昏地暗,只吐出来药汁和一胆苦水。

宋迢迢望着萧偃惨白凹陷的双颊,心尖颤个不停,总觉着要将自己恩公的亲妹妹养死了。

可她也是第一次照顾小女郎,还没摸清楚章程。

宋迢迢欲哭无泪,只得强撑着莫要乱了阵脚,一边命人将屋内收拾齐整,一边马不停蹄的套车去了寿春堂。

今日胡郎中坐堂,轻易是不能请人上府的。

宋迢迢同旁的伤患一齐排队,临到了她看诊,胡郎中霜白的长眉一抖,道:“怎么又是你?小娘子,你近日运道这样离奇,还是去求张符吧……”

宋迢迢心道,很是,择日就去大明寺寻照空方丈。

她自碧沼随身携的食盒中倒出一碗银花茶,递给胡郎中润喉。

拿人手短,吃人嘴软。

胡郎中于是仔仔细细将宋迢迢的诉求听完,在那药方上添了两味,茯苓与山楂。

“这方子的味道确实古怪,是老身疏忽,竟不曾加健脾的药。”胡郎中想了想,道:“你该去蜜煎局买些果脯梅干才对,谁家小女郎吃药不畏苦的?”

宋迢迢面色微白,只怨自己太过怠忽,当即转道去蜜煎局挑了全套的蜜饯果子。

萧偃看着案上拥挤的红木摆盒,整盒的香橼子、梅子姜、糖霜玉蜂儿…林林总总有十数类。

尽数泛着莹润诱人的光泽。

萧偃默了一会儿,从中拣出一颗蜜渍山楂,暗红的果实衬得他玉白的指节近乎透明。

“小娘子是预备与蜜煎局做往来生意?”

宋迢迢不答,挑了枚玉蜂糖递到他唇边,一番僵持下愣是塞进了萧偃的嘴里。

糖霜与莲子的味道一瞬蔓延开来,甜味褪去,一缕清苦的香气在他的唇齿间徘徊。

这让他想起幼时珍藏的一只莲蓬,因舍不得吃,过了几日枯老干瘪,其间的莲子也变得十分苦涩,却仍旧令他回味了许久。

“倘若你用完一日份的药,这些果子随你吃,你要旁的我亦无有不应的,你只当这是先苦后甜,阿娘同我说,过日子也是先苦后甜才有盼头。”

宋迢迢说着,屈膝与榻上的萧偃平视,她琥珀色的眸子浸在余晖里,是比糖蜜还璀璨的存在。

萧偃不知为何,忽然想问她:“娘子也会因耐不住药味吃这些么?”

宋迢迢的睫羽扑闪,回想起从前的细节,道:“阿爹说我娘胎里养的极好,少有看大夫的时候,唯一一次生了病证,却不是服药能治好的,阿娘呢,阿娘不许我贪零嘴……”

少女的声音絮软,像一团轻忽的云,拼凑出一段萧偃无法构想的静好岁月。

那是一种与他背道而驰的人生。

*

九月里,热气尽消,翠鸟盘在芙蓉木的枝头飞来转去,萧偃倚着亭柱喂池中的红鲤,有时他嫌恶翠鸟的聒噪,会将鱼食高高掷向它的头颅。

翠鸟被击坠,尸身掩在疏落的灌木间,一只狸猫迅速掠近,利齿正要衔上鸟儿的脖颈,忽而被少女嫩白的掌指擒住了后颈。

“橼橼,你又胡乱扑鸟吃!今夜膳食扣半。”宋迢迢托着狸奴肥厚的身躯,在它玳瑁色的皮毛上不轻不重地落下两掌,以示惩戒。

萧偃望着宋迢迢纤细的背影,她今日穿了一袭杏色织花褙子,十二幅缎面湘裙在艳日下流光回转,愈发显得身姿轻盈朦胧,仿佛一捧随时可以乘风散去的雪。

“小娘子。”萧偃唤她。

宋迢迢回过身,抱着狸奴向他奔来,裙摆飘摇,露出绣花鞋上的缀珠。

“燕娘,你又来喂鱼啦。”她探头看了眼莲池,笑道:“这鲤鱼都教你喂成了丰‘鱼’。”

萧偃侧首微微一笑:“这衣裳好生漂亮,是要去参宴么?”

宋迢迢道:“各铺已经囤积好米粮,粮价也定下了,午时我要携着理账的册子去官衙拜见督粮官。燕娘要同去么?你来扬州城多日,很该借机去外头逛逛的。”

萧偃拂了拂少女怀中的狸奴,垂眸道:“那自然是再好不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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腴和鱼,一个并不好笑的谐音梗咩~

男主母亲以后有重要的推动剧情作用,所以提一嘴>3<

第5章 柿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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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轮辘辘轧过青石板,健马踢踏,沿着官衢大道,一路向北面的官衙驶去。

宋迢迢卷上竹帘,同萧偃挨坐在一起,带他领略沿路的风土人情:“秦淮河贯穿扬州城南北,官衢大道便是依着秦淮河兴建的,沿着河流次第游览,可以见到樊川先生称颂过的二十四桥……”

轩窗下的位置并不宽阔,少女只得依偎在少年的身侧,因她个子娇小,偏头与萧偃说话时,发顶不时擦过他的唇角。

窗外暖风缱绻,送来少女发间的花香。

萧偃不动声色的避远些,目光转向街边的一方小摊,问:“这是卖的甚么?生意这样好。”

摊边人满为患,宋迢迢为看清上方悬挂的招旌,半支起身子,风卷起少女半垂的缎发,发丝几度掠过萧偃的鼻尖。

仍是莫名的花香,清淡,柔软,像一剪早春的月光。

他怔了片刻,后听得宋迢迢道:“那是卖蓬饵的,重阳节将近,有人会用糯米混着蓬草做糕饼,口感绵软,且有一股菊叶香气。燕娘想尝尝么?”

身后半晌没有动静,宋迢迢于是再唤,这才得到一声淡淡的应诺,她放下卷帘,落座时无意触到萧偃的指尖,一片温意。

未时马车到了官衙,林叔递过拜帖,阍室中自有主薄接应。

绕过雕花照壁便是官吏们办公的值房,扬州富庶,衙门造得尤其阔派,一应建筑鳞次栉比,漆朱飞檐。

宋迢迢今日拜会的官员姓郑,是朝堂新委派的督粮官,她虽不大熟络,但因常年随着杜氏同官府议事,即便是头一次独当一面,也并不怯场。

地方官员无需朝参,故尔这位郑粮官只穿了件湖绸圆领袍,白胖的脸上一团和气,瞧着倒是很好说话。

宋迢迢向他呈上账簿,他略略问过几句,便一一按下官印,只那双眼睛不安分,有意无意撇过宋迢迢身后的萧偃。

为官者岂有不忌惮御史台的。

宋迢迢有一个在台院任职、以刚正直言闻名的阿舅,纵使她生得再美,也少有人昏了头打她的主意。

杜氏唯有一个女儿,自然看得比眼珠子还精细,凡需宋迢迢出门与外男打交道的,皆教她遮上面纱,另遣派武艺超群的林叔护卫。

萧偃亦是姿容出色,宋迢迢特地多备下一副轻纱,二人皆笼上面。

不想这郑粮官竟是此等好色之徒,令人生厌。

宋迢迢暗恼,趁着郑渠去堂屋向司马递话的空隙,她与萧偃低语:“你先回马车歇息,要门外那位青衣主薄领着你,四下留意,务必提防方才的粮官。”

萧偃眸色微暗,顺势退避。

*

先帝素有贤名,朝中拥立正统的能臣颇多。

譬如太师刘氏一族,便曾在高祖潜龙时辅弼左右,立下从龙之功,此后累世参政,竭诚尽忠,在士林中名望极高。

刘家更是坚定的帝党,萧际破城当日,刘太师举着笏板骂了他两个时辰,誓死不肯让他入太庙告先祖。

然而不论萧际有多不满,眼下他根基尚浅,也只得捏着鼻子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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