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月逑(45)

作者:东君赋 阅读记录

秦医师踟蹰道:“然则,她是出家之人,产褥有血光冲煞……”

话音戛然而止,少女截下屋檐悬挂的斗笠,风风火火披身出门。

碧沼上前要追,却被宋迢迢叫住,“碧沼姊姊,阿姊出嫁时只两个陪房,难以支应,你得在这守着阿姊!”

时值秋日,北地雨水稀薄,宋迢迢戴笠披蓑,不为别的,单为掩盖身形,混迹在入苑押送野味的猎户队伍中,躲过门人的阻扰。

内闱一应由薛妙把持,凡须出入办事,皆要得她点头,偏偏她贯来同宋盈不对付。

琼花阁不出事端还好,现今波折频生,她没有乘机作乱已算宽宥,还祈盼她支派快马,助宋迢迢进山寻人?简直是痴人说梦。

宋迢迢深知这点,惟愿顺顺当当混出门子,她遮掩玉靥,另换了件灰扑扑的黛蓝色衫子,打眼一瞧,同瘦小的猎户一般无二。

门人挨个巡查过去,原本未觉有异,宋迢迢暗松口气,前脚方才迈出门槛,后脚就听门人高呼:“慢着!最后头那个!”

宋迢迢浑身僵直,思绪飞速转圜,拔腿欲跑,肩头忽地被一只微凉的手掌覆盖,少年的声音乍响,潺潺流水般悦耳。

“原来你在这,上回欠我的那只獐子,何时陪我去猎?”

宋迢迢神思凛然,答得极快:“现在就去。”

少年含笑,清凌的凤目弯似月牙,携着她登鞍上马,飞驰入林。

门人自是无话可说。

外姓男女共骑一乘——即便在民风开化的大舜朝,也属于过于亲密的举止,然别苑地处山林,人迹罕至。宋迢迢倘要雇马,必须入城,岂不耽搁,遂未置一词。

少女拘谨的端坐在马背,笔直的腰脊始终同身后人空出罅隙,少年一身暖意,怀间的香息在风间翻涌,缱绻又清淡,诱人不自禁地细闻。

她双颊倏尔泛红,莫名其妙的气怯,轻轻道:“多谢许表兄。”

这声音太小,细若蚊呐,混杂在呼啸的风声中,顷刻飘散,可许琅城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,他唇角弯弯,笑得快意又粲然,“不必多礼,月娘。”

末尾两个字,他念的很认真、很柔和,小心翼翼的,像在呢喃天边的月光。

*

别苑,承霜台。

木芙蓉连绵成浪,如火如荼。

薛锦词斜躺在隐囊间,听底下的军卫禀话:“属下不察,教苑内一名女郎潜逃出去,观她行迹,约摸是向法圆寺去报信的。”

薛锦词挑眉,喜怒莫辨,道:“萧淮安这根硬骨头,圣人驾崩前自行降诏退位,他偏要死守北庭。原以为拔除他四面八方的暗线,晋王府的亲眷就是瓮中之鳖……”

“不想他还留下一队精锐,给他心尖尖的宋侧妃,啧。”

他思索少顷,抛出一枚符节,提点道:“扣押王府亲眷,是刘相公和诸大将军一力支持的。殿下如今态度中立,概因不想在祖宗发家的地界弄权,而非不赞同。”

“你立即去最近的折冲府拔营,记住,一定得派府兵,还得是和许琅城不熟络的府兵。就说法圆寺附近有匪须剿,明白了么?”

回信的军卫是个迟钝的,直愣愣道:“是,属下必定让折冲府把晋王的亲眷全数羁押。”

薛锦词眉心突突地跳,喝道:“说什么蠢话?!殿下尚未登基,晋阳城依旧是晋王的辖地,折冲府的人怎会替你扣人?”

他扶额,“你应当说匪寇流窜,让他们围困法圆寺,不许任何人进出。”

“等我们的人解决掉那批精锐,自会去捉拿淑妃等人,拖延几时即可。”他拨弄两下胆瓶内的芙蓉花,讽笑道:“妄图递信的两个,设法拦住。”

“拦不住,就不留活口…不留姓许的活口。”

军卫领命告退。

薛锦词怡然自得,几欲吟歌。

虚掩的门扉被轰然推开,薛妙一双桃花眼通红,目眦欲裂,怒道:“薛彘、你个狗鼠辈!你打算做什么?你要害死你姐夫吗?!晋王府待我们不薄啊……”

薛锦词略感意外,却没有太惊讶,轻飘飘问:“阿姊怎么来了?”

薛妙红唇张合,还欲再骂,被薛锦词夺去先机,“阿姊要说我狼心狗肺,是罢?”

“不、不,这哪算狼心狗肺。”他摇头,笑意盈盈,“你明知道的呀阿姊,当初薛家那么多姊妹,惧怕晋王克妻之名,皆不愿入王府,你是被强推出来的。”

“虽说这几年,你统管内院,颇得婆母青眼,的确风光……”

“可是,阿姊。”他眨巴眨巴冶丽的眼眸,“晋王从未幸过你,你的存在,是他心尖子的替身,是他和宋盈犟气的工具,仅此而已。”

“而我呢,好像是因你的关系,得到淑妃重视,一步一步爬上来的……”

他温声道:“事实真的如此吗?事实分明是,我与王府嫡长孙的八字相仿,连名讳都相近,他打娘胎里体弱多病,我恰好可以做他的挡灾牌……”

他的吐字又轻又柔:“阿姊,我们的命,是如出一辙的贱,不论如何攀高,都一文不名。”

少年所说种种,薛妙作为当事人,自然一清二楚,她并不觉得王府亏欠他们,毕竟他们获得过切实的利益。

她单刀直入,“你的目的是什么?”

薛锦词蹙眉太息,悻悻然道:“阿姊,我觉得,是我们的命数太差。我们应该改命。”

“改命的头一刀,当然是颠覆薛家。”

薛妙目露萧瑟,“颠覆薛家之前,必须颠覆王府,对吗?”

少年不语,只是笑。

薛妙无力驳斥,认命般塌折双肩,颓然转步。

薛锦词目送她的背影,吩咐守门的军卫:“你去护送她。”

*

军卫无声缀行,眼看女子行至拐角,即将步入她的寝院,他预备离开,却见女子突然回眸。

一枝又一枝的木芙蓉花被她拂开,她移步到他面前,含泪仰面看他,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,无声而暧昧。

军卫喉头滚动,心腔砰砰振响。

薛妙红唇翕动,好似急于诉苦,忽见一片银光,女子手中尖钗飞掠,疾速贯穿他的喉管。

军卫应声倒下,她俯身,利落扒开他身上的披甲,搜罗出代表身份的牙牌,掐准时机闯出别苑。

她的目标,是萧宁越暂居的县主府。

她的兄长身为中山王,镇控岭南,手下亲兵无数,足矣在朝堂更迭时屹立不倒,是挽救晋王府的最佳人选。

更何况,为了许琅城,她必然会鼎力支援。

*

掠过沿路的黄叶,碾碎漫地的秋霜,二人历时一个时辰,险险来到山峰近处。法圆寺在山巅尽头。

策马的速度过快,马儿不免疲乏,急需休整片刻。

许琅城观少女面无血色,想是晨起迄今太过慌忙,不曾进食,他沉吟几许,调笑道:“马儿休息时要茹草饮水,我们要不要向马儿看齐,趁机填填肚子?”

语毕,他在腰间麂皮囊中挑挑拣拣,意外翻出一包完好的糕饼,“看来是上天料到我早有今日,竟然这般贴心。”

宋迢迢不禁笑起来,观日头午时将至,料定对方也是饥肠辘辘,遂道:“我们都吃些罢。”

许琅城无可无不可,拨开油纸,入目赫然是一排整整齐齐的蟹粉糕,他面露难色。

一个人明明不能沾蟹,身上却常携蟹粉糕,这事着实很难解释,小娘子心思重,他若如实说,她反会以为自己故意推让。

少年心道,偶尔吃一点,其实无甚大碍,横竖起阵疹子的事,有胡服翻领遮挡,左右看不见。

他如是想,也就如是实践,略吃一块,便推说太咸,兀自饮起水来,咕噜噜饮入几大口,企图冲淡腹中的蟹粉,终究是徒劳。

这一段山路陡峭,不便控绁(2),二人牵马前行,不过一二刻,就听见少女惊呼:“许表兄!你可是不能沾蟹?面颊起风团了!”

宋迢迢急得打转,连忙去四遭寻草药,许琅城亦是始料未及,这一次为何在头面发难呐!既碍事又有碍观瞻,简直让他悔愧无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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