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楼月(55)

作者:清淮晓色 阅读记录

慕容灼起先兴致勃勃,觉得夕阳照耀下的树林中无一处不青碧可爱。眼睁睁看着天色由明转暗,心情也跟着灰暗下来。

景昀在山腰密林中一块巨石旁挑了个比较空旷平坦的地方。慕容灼从储物袋里翻出一把琉璃伞,撑开之后迅速变大,仿佛一棵巨树拔地而起,扎根在巨石旁的泥土里,将整块空地遮蔽在内,流光溢彩煞是好看。

伞落地的那一刻,大雨倾盆而下。

琉璃伞辟出一方无形的空间,手伸出伞外时,隐约能感觉到极其微小的滞涩,仿佛穿透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。

这堵看不见的墙隔绝了空气里飘来的泥土气息,也隔绝了风里似有若无的凉意。

景昀翻出颗拳头大的夜明珠,珠光柔润明亮,映亮伞下天地。

其实她看不见,慕容灼身怀凤凰血脉目力敏锐,但景昀喜欢身处明亮的环境,即使自己看不见。

慕容灼也还保留着做凡人的习性,本能地排斥黑暗。她快乐地欢呼一声,在珠光照耀下忙着翻储物袋,翻出一只不用生火就能自己煮茶的红泥小火炉、一张长得像树桩细看却十分精致的小桌、两只成套的树桩椅子、点心若干、茶具一套。

小火炉煮起茶,景昀帮慕容灼拆包点心的油纸:“你怎么连桌椅都带出来了。”

“我的行李是少师准备的。”慕容灼说,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东西,不过确实很好用,对吧!”

她托着腮,陷入了些微的惆怅:“要是少师也在这里就好了。”

景昀停顿片刻,也轻轻叹息一声。

大雨下了一盏茶时分,终于从倾盆大雨变成了普通雨量。景昀看了看,虽然还是不方便行路,但至少不用担心山下城镇村落了。

小火炉煮好了茶,发出嘟嘟的声音。慕容灼感叹道:“如果它能把茶倒进杯子就更好了。”

小火炉呜呜起来。

景昀说:“它只是一个炉子,你却要求它做侍从的工作。”

她给慕容灼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,慕容灼兴冲冲把茶盏拿回来,问景昀:“你现在还疼吗?”

当然疼,但一旦疼痛变得持久,反而会变得非常善于忍痛。景昀说还好,示意慕容灼把没完没了的呱噪小火炉收起来。

小火炉的呜呜声随着被收进储物袋戛然而止。

景昀终于感觉自己耳边清静了很多,她侧耳听雨,却在连绵的雨声中捕捉到了细碎的异声。

那是足音,是脚步踏上湿滑山路,踩进泥泞落叶的声音。

她凝神细听,确定自己没有听错,那夹杂在雨声的细碎异响,确实是足音。并且不像是山林野兽,更近乎于人的脚步声。

谁会在暴雨黑夜里爬山?

黑夜、暴雨、泥泞山路。这三者中任意兼具其二,都足够产生性命之忧了。而今西山上三者兼备,不原地停下而是继续爬山,简直是毫无疑问的取死之道。

来人足音滞涩沉重,多半是凡人,景昀遥望足音来处,雨幕连绵漆黑一片。

见景昀作倾听状,慕容灼跟着竖起耳朵,愕然:“有人爬山?”

景昀颔首,抬手指了指头顶的琉璃伞。

不必多说半句,慕容灼已经领会。她抬手在身侧伞柄上一拍,琉璃伞光芒隐没,遮蔽了伞下的一切声响及气息。

足音渐渐近了,转过泥泞湿滑的山道,踏过满地落叶的密林,终于出现在了琉璃伞前。

慕容灼无声睁大了眼睛,啊的叫了出来:“这不是,这不是那个……”

琉璃伞隔绝伞下声响,伞外来人毫无所觉。天边闪电划过,照亮了漆黑的雨夜,也照亮了穿行在密林间的那个人。

来人身披黑色长衣,与夜幕浑然一色,头戴斗笠。那长衣似能隔水,骤雨连绵,雨水在他长衣上滚落而下,没有半点湿痕,手提一盏灯前行,灯座上不是烛火,而是一种能够发光的灵石。

斗笠下是一张白皙温文的脸,看上去不算年轻,却不显年老,捉摸不出年纪。

——那是景昀和慕容灼曾经在长街上望见过的,出面平息夫人殴打长子这场闹剧的赵老爷。

饶是景昀,也从未想过赵老爷会从相隔数百里外的容安城出现在西山上。但和慕容灼的惊愕不同,景昀从不相信半点巧合。

她眉心微蹙,疑心溢于言表。

赵老爷脚步匆匆,神色幽冷面无表情,不知是慕容灼多心与否,她总觉得此刻赵老爷显得非常诡异可怖,尽管他的身上毫无邪气,是个实实在在的大活人。

山林泥泞难行,赵老爷手中那盏灯算不上很明亮,在雨夜里更显暗淡,然而他脚步竟然非常稳当,无知无觉越过琉璃伞,朝山上继续去了。

景昀说:“你来。”

慕容灼左顾右盼看了看:“比较费力气,你要保护我。”

景昀道:“我什么时候不保护你?”

慕容灼深吸口气,发动凤凰血脉天赋,双眼一闭一睁,附近树冠上发出扑啦啦的声响,一只鸟儿脆声鸣叫,紧接着扎进雨幕中,追了上去。

这是凤凰血脉天赋之一,但由于慕容灼只有一半凤凰血脉,且还不是她自己的,所以在部分天赋上打了折扣,虽然能用,但很费力。

鸟儿追逐着赵老爷扎入雨幕,慕容灼睁开双眼,那双美丽的眼睛此刻瞳仁全黑:“他在继续往山上走。”

一盏茶之后:“还在往山上走。”

半个时辰之后:“还在往山上走。”

再过一刻钟:“他有完没完了!”

慕容灼气喘吁吁,景昀看着都觉得她辛苦,正要让她断掉对那只鸟儿的控制,慕容灼忽然哎呀一声:“他这是不是走到山顶了?怎么进了个山洞?”

景昀话到舌尖,看向慕容灼。

“这个山洞怪吓人的。”慕容灼自言自语,“可别飞进去迎面撞上一只怪物……啊,这个山洞怎么这么长……还有多久啊……是人开凿的吧,不像是自然形成的……他怎么开始爬了?”

在鸟的视野里,山洞长得仿佛没有尽头,越往里走越低矮,赵老爷从低下头、弯下腰,再到开始爬行。

慕容灼驱使的是只大鸟,她挑中这只鸟是因为它比较大而健壮,不至于折损在雨夜里,赔上一条鸟命。但到了山洞里,这反而成为了它的劣势,前方越来越低矮,慕容灼可以令鸟儿靠爪子走进去,但前路不知多远,慕容灼不确定自己能坚持多久。

如果鸟儿跟到一半,慕容灼坚持不住断开了联系,以这只鸟的大小,它未必能在低矮洞穴里成功展翅,很可能飞不出来。

“让它出来吧。”景昀说,“山洞是往上的?”

慕容灼大力点头:“正是!他在往上爬,现在鸟不跟的话,我只能看见他的脚踝了,那我让它出来啦?”

景昀点头,慕容灼驱使鸟儿掉头,一边控制一边唏嘘:“少师第一次教我这个本领的时候,我还没有飞升呢,少师他有事离开皇城,就教我用鸟儿和他联系,飞升之后倒是好久没用过啦——嗯,这是什么,让我看看?”

她自言自语,操控鸟儿停在山洞边角,低头笃笃笃一边啄一边看地上那不同于碎石尘埃的东西。

“哇!”慕容灼叫了一声,“发现了一枚钱币——是钱币吧,形状好怪。”

慕容灼一分心,对鸟儿的控制暂时减弱。鸟儿趁机抬爪把钱币拨过来,黑豆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,用喙咔咔咬住,似乎想将捡到的钱占为己有。

“这是刀币吧。”慕容灼重新控制住鸟儿,呸呸呸吐出了叼着的钱币,“上面写的是凌什么?”

“凌虚。”景昀突然道,“是不是?”

“是的是的!”慕容灼气喘吁吁,“就是凌虚年制,中州道殿八个字——你们道殿造的?等等,凌虚是……”

“是我师尊道号。”景昀一字一句道。

慕容灼震惊:“一千多年了,古董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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