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楼月(37)

作者:清淮晓色 阅读记录

褚太守父女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,两个绣娘早已经退了出去。刹那间这大红的喜房里,只剩下端坐在床榻上的景昀和立在门口的江雪溪。

“师兄?”景昀抬手拆解发髻上的珠翠,疑惑地唤了声,“怎么不进来?你又去看婚车沿途路线了?”

江雪溪轻轻嗯了声,举步朝门内走来。他的目光长久停驻在景昀绛红的婚服上,衣摆宽大,铺散开来,露出婚服下霜白的衣角。

景昀正忙着拆解头发,无奈这发髻异常繁复,她又看不见自己的头顶,拆的磕磕绊绊:“太重了,碍手碍脚,明日不能梳这么高的发髻——师兄,你帮我把这边的步摇拆了。”

景昀侧身,江雪溪在床榻边坐下来,示意景昀:“低头。”

冰雪般幽然的香气扑面而来,景昀微微垂首,眼前是垂落的黛色广袖。有短短的一刹那,她什么都没有思考,只盯着广袖因江雪溪动作而摇曳的弧度,怔怔出神。

和景昀一样,江雪溪也没有拆解发髻的经验。他单手虚虚扶住景昀的面颊,让她别动,认真观察了片刻,才开始拆解。

他小心地解开固定头发的丝缎珠花,把簪子步摇一一取下来,动作轻柔,生怕扯痛了景昀。

在景昀短暂出神的时候,江雪溪已经把她的发髻拆散了大半,珠花缎带簪子步摇全都整整齐齐放在榻边小几上,笑道:“好了。”

景昀下意识抬头。

抬头的瞬间,江雪溪抽走了她发间最后一根用来固定发髻的簪子。

乌黑的长发散落开来,水一般柔顺地拂过景昀面颊,落在她的肩头脊背。

不知为什么,江雪溪春水般动人的眼睛目光微动,有一刹那的闪避。

但那也只是一刹那的功夫。

江雪溪开口时,语声毫无变化:“我今晚在太守府住,师妹,你一切当心。”

景昀说:“你放心。”

江雪溪黛眉一扬,似乎想要说些什么。在他开口之前,景昀已经抢先道:“师兄,依照计划进行,你不必随行婚车。”

“好吧。”江雪溪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。他隔着衣袖握住景昀的手,在景昀掌心画了几笔,“鬼祟出现之后,立刻通知我。”

他又絮絮嘱咐了景昀几句,而后问:“春风渡和碧水芙蓉,留给你哪一把?”

道殿弟子大多会在筑基之后选择自己的剑,唯有景昀是个例外。身为道尊关门弟子,她却修至金丹境都没有自己的剑,习练剑法依旧还是用新入门的小弟子常用的木剑,偶尔出门下山,还要临时取一把剑用。

许多弟子对此百思不得其解——明明凌虚道尊表现得很疼爱玄真仙子,道殿中名剑不知凡几,为什么偏偏不肯挑一把给她呢?于是私下里不免议论猜测,最终也没猜出什么结果。

而与之相对的是,道殿高层长老却对此默不作声,保持着一种讳莫如深的诡异态度,不对此发表任何意见。

唯一一次道殿高层对旁人提及此事,还是天机阁阁主过年时喝多了酒,听见宠爱的几个徒弟说起,呵呵笑起来,随口道:“道尊岂会在这种小事上亏待关门小徒弟?现在不给她一把好剑,是为了将来给她一把最好的剑,那把剑好是真好,难伺候也是真难伺候……”

说完这句话,天机阁阁主的酒立刻就醒了。目光环视周遭弟子,直到所有弟子忐忑不安地低下头去,才哈哈一笑,仿若无事地转换了话题。

后来凌虚道尊果然给了景昀一把最好的剑,那把剑坏脾气又难伺候,却也是真的九州无二,最后随景昀上承天台一战,折在了承天台上。

“碧水芙蓉吧。”景昀说。

江雪溪将剑放下。

夜已渐深,本着做戏要敬业的精神,江雪溪站起身:“我去太守府了。”

景昀跟着站起身来,要送江雪溪出门,无奈她这身婚服是真的华贵漂亮,也是真的碍手碍脚。她下脚踏时差点踩到衣摆,幸好江雪溪及时扶住。

“元婴妖魔不能让你跌倒,但是一件婚服可以。”江雪溪半带揶揄地松开手,“以柔克刚,就是这个道理了。”

景昀眼也不眨,随手解开婚服外袍,脱下来抛到了身后床榻上。

江雪溪哑然失笑,心想这果然是师妹的性格。他稍稍侧首,转开目光。直到景昀唤他,才再度回过头来。

“我走了。”江雪溪柔和地道。

作者有话说:

嘶,还差一点才能写到最重要的情节,明天那一章应该会比较长。

第25章 25 试炼婚(六)

◎——景昀不见了!◎

极轻的足音从檐下到院中, 最终渐渐远去了。

景昀站在房门处,目送黛色身影融入夜色深处。

年轻的拂微真人走出很远之后,仿佛知道景昀仍然站在原地, 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, 朝她挥了挥手。而后再度转身离去,很快消失在了景昀视线里。

夜色寂静,檐下的大红宫灯随风摇曳, 在门前石阶上投下忽长忽短的影子。

不知为什么,景昀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。

咚!咚!咚!

一丝极轻微的异样从心头一掠而过,转瞬即逝。

那时她还太过年轻,甚至不明白意味着什么。一直到数百年后,玄真道尊景昀携剑上承天台时,侧首望见承天台下聚散的云霭, 忽然意识到或许从那一刻开始, 命运的如椽巨笔就已经写好了未来。

但年轻的玄真仙子不可能预见遥远的未来。

她在原地立了片刻, 终于转身回到房中。

.

次日一早,新娘起身梳妆。

景昀坐在镜前,任凭婢女嬷嬷们围过来——发髻、妆容、衣裳、佩饰……里三层外三层将景昀围在中间。饶是这场婚礼只是个幌子,已经尽量精简了许多地方,依旧足足忙了近一个时辰, 到一切收拾妥当,景昀站起身来, 只觉得自己头顶仿佛顶着十多斤重的东西。

如果换个闺阁小姐来, 恐怕穿戴上几十斤重的婚服头面, 走到婚车上都要累个半死。景昀倒不至于觉得累, 她只是嫌顶着这些东西太麻烦, 动起手来不方便。

然而全身上下, 哪里都可以偷工减料,唯独头面首饰不可以。朱红幂篱会挡住眼睛以下,所以妆容可以精简;婚服不是敞着怀穿的,所以除了最外面的绛红袍,里面都可以换成别的衣裳。唯一从始至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,只有如云的发髻和上面重重叠叠的珠翠。

如果连头面首饰也省掉,看上去未免太寒碜、太虚假了。

景昀顶着十几斤重的发髻,如同顶着一块玄铁,颤巍巍上了婚车。

她绛红的婚服下是霜白的道袍,婚服宽大的衣褶掩盖了一把剑的轮廓。

朱红的幂篱遮住了她的面容,只露出一双异常沉静的眼睛。

景昀在婚车内坐定,车壁轻响一声,褚太守派来的护卫队长隔着窗子,含蓄地问道:“小姐,该动身了。”

“走吧。”景昀说。

车外传来悠长的呼喝声:“吉时已到——”“送新娘——”

婚车驶过一条条大街小巷,车轮碾在地上碌碌作响。所过之处路人无不瞠目结舌奔走相告,纷纷涌出来围观到底是哪一家得了失心疯,敢在风口浪尖上嫁女儿。

婚车外一左一右随行的两名婢女是褚太守亲自选的,左边的叫红玉,右边的叫绿翡,都很沉稳能干,能压得住场子。不过对于鬼祟的恐惧毕竟根植在普通人心底,红玉绿翡表面上镇定地随行在婚车两旁,但景昀坐在车中听得出来,她们的呼吸声急促紊乱,显然心底并不如面上平静。

景昀说:“不用紧张,两个月四位新娘丢失,送亲车队中其他人却没有受到伤害,它不会伤及你们。”

红玉一愣,绿翡反应更快点,意识到景昀在对她们说话,应道:“多谢仙……多谢小姐安慰,奴婢明白。”

话虽如此,但她的心跳依旧急促,景昀索性问她:“绿翡是你的本名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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