襟上铭(22)

作者:鹤同尘 阅读记录

缺衣少食虽不至于,但绝没有好声好气地供养着。心伤比皮外伤更难医治。史官写“长公主不易”,那真实情况自然是不易的千百倍,说虐待都是轻了。

淑贵妃为瞿姜铺平了路,瞿姜也不负所望,文才武略俱佳。后来“误服”了不知什么药,此后无法长时间使用武功。若是轻易动武,则会心脉不稳,浑身无力。

看到这里,我的手有些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。

瞿姜乃是定国长公主,还是储君,就算皇后再怎么苛待她,她再怎么被刻意搓磨,饮食起居还是有人照顾的。

怎么可能会误服?

睿文帝那时候尚在,皇后心中抑郁,言辞上冷冽,但是行动上多少还是端着“嫡母”的架子,虽然多少让她受了很多苦,但是真正伤及性命的事情却绝不会有。

到底是谁下的毒,史书上都没得记载,想来必然也是至今不明的。且瞿姜既然有心将其他书中的相关记载都收集了过来,那宫廷密档该查的也都查了,睿文帝大概也没有找到真凶。

先皇后最后未能够享有合葬,或也有此事之因。

既然无法修习武术,若想要制衡朝堂,则注定只能多靠玩弄权术。虢姜得空的时候,总会陪着我看兵书、推演阵法,却从未看过我练武,可是心中仍然未放下?

我突然想起那次在营帐之中,她长剑出鞘干净利落地结果了陆长宁的时候,几乎未等我说完话就猛然抱住了我,整个人浑身乏力,更像是倒在我的怀中。

我当时还以为她是太过担心我,现在一想,必然是动了武,被那药效连累,浑身脱力,却不想叫我看出来。

我心中一痛,虽然明白,无论何时,于当扈国,她都是不能倒下的帝王。

可我却也私心地希望,她站不住的时候,也能够歇会儿。

“瞿姜。”我心中默念着她的名字,有一种想要奔跑着去见她的冲动。

若她愿意靠着我,就更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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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 树荫(一)

才赢了一场战争不久,军中暂时不需要我时刻盯着,也没有大事要靠我拿主意,我便索性坐了下来,慢慢读起这《决明录》。

这位史官的行文极为简约,不似我曾经读过的那些多用骈俪的文体歌功颂德。简约的好处就是,再复杂的事情,我也能够极为迅速地知道个大概。因为书中主要是都是讲的睿文帝的事迹,我只是粗粗扫过,不出一个时辰,我已经看完上、中两册。

打开下册的时候,终于有些不同的东西了——下册的扉页之后,夹着一些从其他书籍上撕来的纸页,全都是关于瞿姜的。

我自然是一一打开来,再逐字逐句细细地读过。

原来,我与瞿姜初见之时,她正在永翼国做质子。

当扈国的规矩有时候总是稀奇古怪,比如这古往今来派出去的质子都是太子。要不然,就是未来必然能够成为太子的嫡长子。

好吧,也不能说稀奇古怪。毕竟,在他国忍辱负重,于国于民,这都是不世之功。若是不派太子或者准太子出去,未来必然会有皇位之争。

到了睿文帝这里,以当扈国和永翼国的实力而论,瞿姜本来是不必去做质子的。但是一来,她已经“误食”了一回不知什么东西不能再继续习武,若是继续留下来,可能会有性命之忧;二来,先皇后待她实在不好,睿文帝大概心中也有数,不希望她继续受委屈,但是皇后这么多年操持后宫,也算有功,不好当面撕破脸皮,借此机会调和一二也是好的;三来,她到底需要一件更加了不得的功绩,才能够真正地稳坐储君之位。

永翼国虽然兵力不怎么样,但是那时候物产尚属丰饶,尤其是谷物,收成年年都是极好的。当扈国的收成不差,但是有备无患,加之旱涝灾害频繁,赈灾多少也是需要的。于是,睿文帝便将她以质子的身份送去了永翼国,换了许多粮食来。

于国于民有功一条,便成功计入了瞿姜的名下。

我本以为,以瞿姜的身份,再加上当扈国的实力,她在永翼国不说呼风唤雨,至少也该是衣食无忧。谁晓得在永翼国,她竟然过得还不如在皇后那里好。

她在不能动用武功之后,身体便也没有之前那样强健,加之喝了许多调理的药,和久病成医也没差了。药理不见得多精通,但是认出些草药还是不在话下。我们初次相见,她说来寻“半夏”,在记载中看来,确实是因为囊中羞涩,不得不为之。

瞿姜还真是一个人物,能屈能伸。要换做其他人,心中那份骄矜,是宁可饿出病来,甚至求援于母国,也不愿意自己去寻出路的,更别说放下身段去采药材来卖。

加之永翼国的大多数山基本都是有主的,上山采药一个闹不好,就是盗窃之罪。即使是我自己,虽然认识许多药材,也是不大愿意到处去采药的。

更何况,士农工商,商贾,在永翼国和当扈国,都不是很被敬重的职业。这事要是传扬出去,瞿姜极有可能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,甚至被说书人编排。

除了被迫到处采药换取银两,瞿姜在永翼国还吃了许多苦。比如,有一次她中毒了,并不是“误食”,而是被人明摆着暗算。暗算她的人,乃是永翼国的一位侯爷。

这侯爷痴迷于钻研些折磨人的药物,不是让人□□焚身,就是让人痛入骨髓。且他从来都是用活人替他试药,不管那些穷苦人家愿意不愿意,只派自己的属下用些碎银子,就强行把那些人家的儿女“换来”,带入自己的府邸中“钻研药道”。五六岁的不嫌小,十七八的也不嫌大。书中记载永翼国灭亡的时候,他被流民所杀,也算是报应。

瞿姜自然不是被这侯爷换进府邸的,她只是拦过一次他属下的暴行而已。中了毒后,她自己寻出方子解了,却也是大病一场,伤了元气,于是才会去我们第二次相遇的那间小木屋中静养。

我曾以为是上天恩赐的相遇,谁想到背后竟然还有这样一段苦事。

“瞿姜。”

我又默默地在心中念了一遍她的名字。

她吃过许多苦,希望未来,总是苦尽甘来的。

我将三册《决明录》看完后,细心地原样收好,放进木盒子里,又将木盒子放在架子上。略微调整了一下心绪,我突然抑制不住地想要去见瞿姜。

曾经得空的时候都是她来找我,其实现在也多是她来寻我,或者传诏让我过去。

我总是被动的。

倒也不是我拉不下面子,只是我在这一刻之前,从来没有希望立刻去见她的想法。

我不排斥,却也不追求。

但是就在看完这三本书之后,我再也无法平静甚至漠然地等她主动了。

我大步往外走去。

瞿姜,此时此刻,换我主动来见你。

虽然没有什么好理由……但是往日她见我,也不总是带着充分理由来的。

修明殿的内侍见了我,表情很奇怪。有些像是惊讶,又有些像是期待,他们虽然讷讷的不说话,动作却麻利得很。掌事的那一个,几乎是在看见我来的那一瞬,就猛跑着进去通禀了,进门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。

“凤小姐,请。”

在订婚之后,虽然我仍照常出入军营、处理军务,但是宫中之人却都十分默契地不再喊我将军了。

瞿姜正在批阅奏折。

这是我第一次在她正在处理政务的时候过来叨扰,故而也是第一次看见她的桌上堆满了奏章的样子。

平日里,我知晓她很累,但是直到今日方才直观地明白——当扈国的担子,很重。

如此看来,不能够总是让她跑去我那里,我也该主动多多过来。

瞿姜没想到我会来,她停了笔,吩咐道:“沏茶来,要羽白。”

羽白是白茶的一种,只是在当扈国称为羽白,在其他地方称呼不同,具体的我也不知晓,但是我在第一口尝到的时候,就觉得茶香清冽,入口初时虽苦,但却有回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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