襟上铭(14)

作者:鹤同尘 阅读记录

那檄文我看过,通篇下来,文采确实不错,不可不谓是引经据典。洋洋洒洒三大卷,总结不过一句话:顺应天命,统一天下。

我只觉得好笑,这顺应的是哪门子的天命?明明就是陆吾国那老皇帝自己的欲望,百姓可不喜欢战争。

当扈多商贾,瞿姜在商业方面也是极为重视的,两国间的商道好不容易繁华起来,这一开打,想必皆要为战争所摧毁。

瞿姜的情绪是不外漏的,摆给人看的多是让人挑不错来的温文笑容。

今日相见,她面上照旧是恬淡的,让人猜不出她的想法。

“将军来了。”

其实瞿姜每次传我的时候,我都有些拖沓。一则是要换衣服,必得费些时间,二则是我喜欢她因为等不及而亲自走出殿来接我。

这次也是,她几乎是小跑着来殿门口。风吹起她的衣角,记忆中崖柏气息朝我迎面而来。

也只有在这时,我才能够在她身上找到些我熟悉的模样。

她是我的帝王,是我按制度法律不能过问的存在,所以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努力去重现那些我记忆中的时刻。

我是一个失去了故乡的人,所能依靠的只有记忆,而记忆中,越来越多的存在,是她。

所以她一旦变化,我将会感到万分的不安。

“陛下。”我按制行礼,“陛下唤臣来所为何事?”

明日我就要带兵出征了,实在是还有许多事情尚在准备中,虽然有雾岚帮忙打点着,可到底也不是闲人一个。而且我心中还紧张得很,正想一个人静静。

瞿姜道:“提前摆桌庆功宴,预祝将军凯旋。”

“陛下亲自为臣设宴,臣感激不尽。”我笑着问:“可是,陛下只祝臣一人?”

瞿姜道:“今日,只祝你一人。”

一边跟在她身后,我一边大着胆子道:“陛下,这话要是传了出去,可是不爱臣民、不恤将士。”

瞿姜落座后方才回我,道:“殿中无人,传出去了,我自然就唯你是问。”

我将酒盏斟满:“怎么问?”

瞿姜一笑:“自然是请将军去地狱走一遭。”

我不慌不忙地道:“那谁替陛下征战呢?”

瞿姜道:“只是请将军走一遭,总归还是要回来的。”

我端起酒杯来:“陛下真是好谋划。”

瞿姜违例同我碰杯,她直视着我的眼睛,道:“阿泱,平安归来。”

“放心。”我将酒饮尽,“顾菟。”

因为明日便要奔赴战场,所以我们只饮了一杯。

整整三月,我也只饮了这一杯。

第二日,瞿姜在三军阵前,祝全军将士凯旋。随后授予我帅印,又亲自为我系上披风。

她轻声问我:“怎么穿这件?”

言下之意,是在问我为何不穿她送我的那件。

我道:“舍不得。”

“倒也不妨。”瞿姜修长的指节灵活地处理好我的披风系带,“即使这件上没绣着字,也照样能使你享有祝愿。”

我按礼制,该半跪着谢恩。

刚弯了弯膝盖,就被人扶住小臂,这是不许我跪的意思。

我抬头看她,她恍然未觉此事不合规制,只道:“平安凯旋。”

陆吾国长途跋涉而来,当扈国算是以逸待劳。这一仗,赢得倒也不算艰难。

只是让我颇感意外,陆吾国的阵形排布居然能够在遭逢压制后临场变换,要不是我曾在古书上见过,又及时与其他几位将军商讨出最佳策略,恐怕还真被反将一军。

虽然大的战役没打过几场,但是陆吾粮草充足,时间线倒是拉得很长。降书是递上了,可是需要等瞿姜派刘老丞相前去把该谈的事情都谈妥了,我们才能班师回朝。

兴许那时候,正是寒冬。

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。

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。

此句倒是不差。

回头来看这一战,有两件幸事。

第一,我识得了一位青年才俊,名唤续昼。

续昼为人低调,来头却不小。父亲是翰林院大学士,爷爷曾任尚书,也算是诗书世家。可是他却偏不参与文试,偷跑出来当兵。从最底层的小兵一路做到校尉,功夫不错,杀敌勇猛,难能可贵的是兵法也修得挺好。

此番三次成功应对陆吾国变阵,功劳有他一份。

最后决定胜负之战,虽然对方阵眼已经被我们识破,但是因为阵形复杂多变,若是随意派一个人去斩杀那位居阵眼之人,恐怕很难一击成功。

我本已准备自己提枪上马,却被众人拦下。

正当此时,是续昼主动请缨。

军中人太多,且他一直戍边,我自然不认得。乍一看他容颜俊美,颇似个小白脸,我还犹豫了一瞬。得亏他报出自己的官职,让我晓得他不是一个吃白饭的,才没有埋没了人才。

续昼也是个擅长使长矛的,他风驰电掣般冲入对方大阵,直取那人首级。

虽然不负所望破了阵,肩背部却中了一箭。

昨晚摆酒席庆祝一战获胜之时,他自然因这伤没能来,我便也因此特意去探望他,才得好好交流了几句,知晓了他的身世。

后来又谈了些关于战事的想法,更是发觉此人真的不简单,许多见解都极有前瞻性,甚至能给予我一些启发。

我赞叹道:“你家里幸好没拦着你,不然我军中可少一大才。”

续昼谦虚道:“将军谬赞。”

接着说起他自己上有一位兄长续昰,还有个妹妹续昙,家中有人看顾,这才没被大棍打回去学文。加之续昰现今也在翰林院供职,家门算是后继有人。续昙快要嫁人了,一切倒也安稳。

我看他年纪不大,惊讶于他的妹妹居然要准备嫁人,一时间便也顾不得那些礼数,径直问道:“你今年多大?”

续昼道:“加冠已有三年。”

我道:“那令妹呢?”

续昼是个好哥哥,不假思索道:“昙儿去岁及笄。”

我道:“那今年便定好亲事了?”

续昼道:“也到年纪了,亲家毕竟算是我们家世交,定下的人昙儿也是一直喜欢。家书中说,乘今年战事得胜,赶巧办了。”

我道:“那便提前恭喜了。”

随后嘱托完他好好养伤,我便回了自己的营帐。酒宴尚未结束,但我突然没了畅饮的心情。

我率兵替当扈、替瞿姜、也替我自己出征之时,别家的小姑娘却正在筹备大喜之事。倒不是我心有怨言,只是我想起,瞿姜年岁长我,那也该到议及此时的时候了。

若是我回去后,她已经婚嫁,那我岂不是错过了恭贺她的大好时候?

我上战场这么久,从未向上天祈愿过战胜之外的事情。今夜,对着月隐星疏的长空,我却有一个不情之请。

我断然不敢让上苍照顾我的心情,拖着瞿姜不让她结亲。

只希望上苍能够佑我莫错过瞿姜的大事。

今夜,我就祈愿这一件事。

这一件事,我也只今晚祈愿这一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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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 山火(二)

这第二件幸事,便是在昨日之战中,我们意外俘虏了对方的一员大将。之所以知道他的身份,是因为他的军服上写有他的名字——陆长宁。

陆吾国高阶将领,统一发放的军服上都有刺绣各自的名字。我想起瞿姜说过,陆吾国极重巫蛊之术,便问身边常年和陆吾作战、经验丰富的高将军:“听说陆吾笃信巫术,这衣服上绣名字是否也是出自这个考量?”

高将军之言验证了我的猜想:“将军所料不错,这带了姓名的军服都是受过宗庙赐福的。不然冒这个险暴露身份做什么?”

我看陆长宁双手被缚,笑道:“看来这福也不怎么样。”

还是瞿姜赠与我的襟上铭好。

陆长宁听我发笑,居然抬眼瞪视着我。

他的目光很凌厉,我身边的高将军也察觉了,我尚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,高将军便飞出一腿,将他踢倒在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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