襟上铭(11)

作者:鹤同尘 阅读记录

她每次说到重要关口,就喜欢同我对视,将她心中的真诚直接灌给我:“阿泱,我很信得过你。我想你在军中,为我臂膀。”

我其实可以继续和她绕下去,问问“你为什么信我”,或者直截了当地拒绝说“你不该信我,我不值得你信”。

但是我犹豫了,事不过三,她却执着地第四次找来。

我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兵书的页边,问道:“是希望重整军纪?”

她点头,又摇头,道:“是,却也不尽然。陆吾虎视眈眈,我想百姓安居乐业,便希望将战争结束在疆域之外。有能战的军队,是第一要务。重整军纪,只是开头。”

我其实并不是果敢的人,相反,我有些优柔寡断。

我并不喜欢万事纠结的自己,为此甚至算得上自虐自弃过。师父知道后,非但没笑话我,反倒前来安慰我。

“不必太过苛求自己,有些事情能在第一时间有个决断,有些事情则是需要多次权衡利弊后,方能最终下定论的。”师父在雨夜,为我撑起伞,拍了拍的我的肩膀道:“犹豫本身就是答案。”

我知道,当我这次没有在第一时间摇头的时候,就注定会答应下来。

其实在瞿姜开口的时候,我就已经在心中为自己找好了接受的诸多理由,比如陆吾国灭我永翼国,还惨无人道地屠城数座,我师父也在国破后殉亡。

身为曾经的永翼国人,身为师父的徒弟,我合该报这仇。

仇恨是很重,我或许本可以放下,去寻我自己的逍遥道。但是我现在时刻记着师父的教诲——她虽然带我避世修行,却从未教我袖手旁观。

有些事情,只能够暂时放下,却绝不可能忘记。

倒不如就这样被恨意压着算了。

喘息不赢,正也说明我还活着。

“昨日见老丞相安在,尊老爱幼,我还是不与他争个高下了。”我轻咳了一声,道:“军中既然需要,愿尽绵薄之力。”

瞿姜本是皱着眉,听我说完后,虽不至于当即跳起来,却也是立刻欣喜万分,“当真?”

“当真。”我拿过她手中的卷轴,“从今往后,愿为将军,听凭驱遣。”

既是你递过来的请柬,我便欣然从之。

不管赴得是觥筹交错,还是狼烟四起。

--------------------

第12章 山崩(一)

当了大将军后,第一件要事就是查看“国本”。我本想从马厩中随意牵匹马出来,可是又觉得但凡带了些巡视意味的,都会惹得被巡视方刻意表现起来。再者,我一个人这么风风火火地招摇而去,多少有些太自大。

师父提点过我,为人谋要忠要诚要信要实,却更要有分寸。

诚然,我是陛下亲封的大将军,但是也不能真的把军营当成自己的地盘——新君自己都没阅过兵,我不能头一个冲过去。

于是我便只是去寻了些军中的文书来看。没成想,瞿姜虽忙于朝政,却也一直记挂着我,百忙中抽空来我居所。

“看来你很是上心,如此甚好。”她言语间透着轻快,似乎真的很高兴我为此劳心劳力。

我道:“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。”

瞿姜道:“哦,原来是名师出高徒。”

我微微皱着眉看向她,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提我的师父,却是第一次带了些不敬重的意味。

“在当扈,有当扈的礼仪和规矩,也有当扈的为臣之道。永翼国那一套,你若执意记着,我不拦你,但是不必用。”

我第一次察觉瞿姜已然是一国君主,并非是在登基大典上,而是在这个时候。

她虽然没有用“朕”自称,也没有穿着朝服,但是浑身上下都带着不容人抗拒和忤逆的霸道。

明明语气照样柔和,遣词造句也与往昔无异,但是我知,她不是在同我商量或交谈,更不是同我说笑。

这是一道旨意。

我替当扈国治军,替她治军,要按她的意思来。

果不其然,她见我点头后,紧接着道:“我三日后去犒赏三军将士,届时希望知晓在那些递呈上来的折子之中,何人是真的该赏,何人又是实在当罚。”

我行礼道:“臣领旨,稍后便先代陛下一探究竟。”

瞿姜第一次不闪不避地受了我的礼,也没再驳我喊她“陛下”,只道了句:“将军辛苦。”

这转变来得突兀,却也自然。

自我接旨当大将军的那一刻起,便有了新的身份。不再是她座上宾,而是她朝中臣。

永翼也好,当扈也罢,“君臣有别”四个字,是不变的。

匆匆用了几口午饭,我便前去马厩随手牵了匹黑马,预备迅速去军营看一看,还没上马就被人匆匆拦住。

“老奴是御马监的掌印,这是陛下亲自为将军选的好马。”那人身后牵着匹白马。

我只略扫一眼,高蹄座、大蹄板、刀螂脖、竹签耳,《相马经》里好马该有的特征,一个不少。

“陛下可有为它取名?”

掌印太监答道:“陛下亲赐名:寄望。”

我一时间没弄懂瞿姜的意思,“冀望?”

掌印太监倒是善解人意,忙不迭比划着给我解释:“陛下对将军寄予厚望。”

我到底是何时没注意卖弄过头抑或在何地真的大放异彩呢?瞿姜怎的就如此信我?

按捺住心中疑惑,我决定先办正事要紧,朝着正殿的方向作揖,道:“多谢陛下。”

封我为大将军的圣旨虽未昭告天下,却也是在军中传遍了的。我开始还不理解,为何这将军前头不加什么“建威”、“骠骑”,却要放一个“大”字。看了那些文书后才明白过来,当扈国军营中等级森严,各方势力不说错综复杂,却也是不得不权衡考量,虽然现有的那些将军不说军功赫赫,至少名头都是极为响亮的。

给我封个“英明神武”或者“镇远宁边”,倒不如一个“大”字来的有力。来了之后更是深有体会,这个“大”字,很管用。

无人敢过问我,同时也无人敢不答我的过问。

我本预备着低调地来,悄声地走,但是军营中人却热情难却。他们待我时的赤忱,总让我觉得我所了解的这些内部派系斗争都是些谣传。

一路观察下来,军容军纪是没问题的。中午一同用饭,和将士们聊天,得知军饷也是从无克扣。插科打诨间,何人有真才实学,何人只是借着祖上荣膺,我基本摸清,回去自可以交差了。

只是我总觉得将士们没什么“劲”,倒不是说他们拿不动武器、无力应战,而是他们太过迷茫。

他们的眼睛里是空的。

我见过的那些陆吾国士兵,眼中不是带着冰冷煞气,就是溢满贪婪,要么就是些得胜了的骄傲自满,总归有些情绪在里头,没一个像这样空空如也的。

打仗可不是修禅论道,人不能无分别心,刀剑也没长眼。

回到宫中,我先去沐浴了一番,披散着头发出来时,发现瞿姜来了。

我有些尴尬,虽然都是女子,但是我从未在清醒之时散发与她相对过。

永翼国有规矩,未出阁的女子,人前必须束发。

瞿姜倒是不以为意,许是当扈没这规矩,她问我道:“将军看过后,觉得怎么样?”

我便也没再多想,将心思集中到军务之上,如实相告道:“眼神太空。”

她问:“可有法子治?”

我道:“需要再多相处些时日,探明究竟。”

瞿姜点点头:“谨慎些好。”

我又道:“虽然不知陛下从何处得来的赏罚名单,臣以为,写得很好。与今日军中所见,别无二致。”

瞿姜一笑,“我总归还是有些能耐。”

我附和着称赞道:“陛下英明。”

我说完这话后,气氛便沉默下来,瞿姜似乎有话想对我说,但是却不知从何开口。

我主动道:“陛下?”

同类小说推荐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