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雄竞文女扮男装(89)
日子是钦天监选好了的。
因着年关将近,大兖大胜北貊,萧君怀归京等种种事情, 皇帝便在藤林苑中设宴款待众人。
藤林苑占地广阔, 楼台殿阁、层台累榭分设其中;丹楹刻桷、碧瓦朱甍如今俱被厚厚白雪覆盖,日光一照,厚雪化开, 琉璃瓦上便淌出澄亮金色。
此次宴会盛大,凡在京中八品以上的官员,都受到了邀请;高门贵女亦在受邀名单之中:她们与世家公子中间虚设了一张屏风, 其实并未有过多阻遏。按往年规矩, 开宴没多久, 这屏风前后便有人来来回回。
不过这屏风迟迟不撤,还是有些人在意。
王妙意带着妹妹王君意进宫了,一路上她无暇顾及画阁朱楼是多么的轩峻瑰丽, 只顾着同君意说话:“小妹,等会儿落座之后, 你千万要在我的旁边。”
君意大病初愈,王妙意又担心她在房间里面又寻短见,便趁着这个时间将她拉出来转转。
“……等会儿我们坐哪里?”君意却并没有直接答应王妙意的话。
王妙意皱眉, 不由得紧了紧拉着妹妹的手:“那能坐哪里?坐那些公子哥的旁边呗!你先答应姐姐,等会千万不要听得一时兴起,又跑过去和他们争论!”
君意迟缓了片刻, 她点点头:“嗯。”
“此话当真!你说好了的!”王妙意圈着妹妹的臂弯,又问了一遍, 手慢慢地向下滑去,扣住妹妹的手:“千万别去了!”
君意再度颔首。她的面色还泛着苍白色, 王妙意也不好再折腾她。
她这么千叮咛万嘱咐是有原因的:那会儿妹妹不过八岁年纪,她们家带着她出去,也是参加了如此的宴会——只不过并非皇家宴会,规模没有这么盛大罢了。
王家大哥王逸来当时便在和一群公子划拳行酒,没过多时便开始吟诗作赋。
君意就在邻桌候着,那会儿有个人出了个难题,迟迟不得回答,君意便上前答了。语毕,满座皆惊,全部都在赞叹王家有此等女儿。
回去之后,小君意就将这事告诉了母亲。但是母亲早就知道,待她说完之后,不由分说就将她关进了禁闭室里面,让她好生反省。
君意也就在那个时候落下了病根。所以,王妙意这次带君意出来,还要仔细看着她。
“不过都这么多年过去了,你也长大了,想来不会这么莽撞了,”王妙意一边拉着妹妹走,语气一换再换,“待会儿中间应当还是有个屏风,我们就在旁边坐着,哪里都不要去。等会儿啊,还能看见……”
正说着,王妙意忽觉周遭顿时宁谧下来,她诧异地转过头,看见地下拖曳着迤逦的裙摆。
她仰头,便对上那双深邃眩丽的凤眸。
是嘉琅殿下!
王妙意乍惊,虽然她同晏长珺交好,但在路途偶遇,旁边还有这么多人看着,她自觉不能坏了规矩,便拉着妹妹,赶紧行礼:“参见殿下。”
晏长珺适时叫住,“不必多礼。”
王妙意这才舒坦起身,仔细地看了一眼晏长珺:她今日淡施脂粉,恐是为了掩盖病色。
妹妹的脸色,得好的时候才能是嘉琅殿下这样。所以,她很轻易地便看出来了。
而且今日的嘉琅殿下也有不同之处:珠翠步摇,满头华彩自不必说。东珠耳珰耀眼夺目,一袭红裙灿若朝霞流泻……
“诶?嘉琅殿下,”王妙意好奇地走近,低眸看向晏长珺的右手,“您今日怎么开始戴镯子了?”
那镯子水头极好,光看样子就价值连城。
问题不在于这只镯子的价值,而在于嘉琅殿下居然开始戴镯子了。
自从王妙意认识晏长珺,她就从来没有见过她戴手镯。
“……嗯?只是这次宴会来的人多,想戴一戴。”晏长珺微怔,但很快就将话说得天衣无缝。
只不过她心下忽然有些担心。
她还从未刻意给王妙意看过自己的右手,而且王妙意大抵也不知道她右手手腕内侧的那圈红痕:打一晃眼,不仔细看的话,是看不出来的。
但是,如果她加以提醒,并频加出现了呢?
想到这里,她的心口便猛跳起来。
说起来,那个人又在什么地方呢?她探知了消息,今日有锦衣卫护卫。而这位新贵,自然是要到的。
思绪和眸光齐齐流转,晏长珺注意到王妙意身边的女孩。
她似乎有些印象,便问道:“这便是你说过的妹妹么?”
“是,是,这就是我说过的!”王妙意赶紧用眼神示意小妹,“君意,还不再见过殿下?”
王君意却只是呆滞地看着晏长珺。看着这位大兖最为殊荣尊贵的女人。
风骨端凝,修眉妙相。但君意却不仅仅看到这一点。
她的思绪陡然间就变得悠远绵长,从广阔的藤林苑起,掠过无垠的冬日晴空与不尽的琼楼金阙,穿过重重岁月,回到经年前的一方小室。
在那间昏暝凄寒的小室里,沿着时间的脉络,她不知深味过她的故事多少遍,让她心胸澎湃起热流。
昔年宫廷政变,皇帝猝然崩逝,各方势力虎视眈眈,长公主手段狠厉,掐断旁系不臣之心,辅佐新君登基。
主少国疑,她临朝摄政,政由己出,使得纲纪肃然,内外咸服……
嘉琅殿下其实不只有那些风流韵事。
那颗大兖王朝的灼灼明珠,光华不败,也曾照亮过那间昏暝小室。
关于晏长珺的过往,她甚至可称得上烂熟于心。
“哈,怎么还不同殿下说话呢?”王妙意肘碰了下君意,嗔怪道,“怎么,你也看到嘉琅殿下走不动路了呀?”
晏长珺轻笑:“本宫看小妹脸色也白,病还没好,不必强求。”
王君意怔忡。
她不知嚼读她的故事多少遍。
但是她并不认识她。
“你们接下来去哪里?”晏长珺看向远处被厚雪覆盖的大道,随口问话。
她还在想等人来。
王妙意忙答道:“我们现在就要去赴宴了。我们这次还是和公子哥们坐一块呢。”
说到最后,她还带些赧然地笑了起来。毕竟这些事情,她可从嘉琅殿下那里学会了不少。
晏长珺看她笑得灿烂,便也知她的意思,笑道:“一想到此事,你就高兴?”
“哪有很高兴?”王妙意大窘。
小心思被戳破,说什么都有些不好意思。
她好歹也是个姐姐,不能让君意觉得她这个姐姐这么随便!
想到这里,王妙意便借口说自己要去找别的姐妹玩,告辞了晏长珺。
王君意站在原地,好半天不动,妙意走出几步远,发现妹妹还没有跟上,这才回头把妹妹拉上,一边故意大声嗔怪道:“真是的,果然是第一次看见嘉琅殿下,没见过世面!”
“路都走不动啦!”她说得咋咋呼呼,又同晏长珺眼神示意后,才拉着小妹离开,小声絮叨,“要不是你姐姐同嘉琅殿下现在有几分交情,你这样失礼,那可怎么办……”
王君意没有说话,只是跟在她姐姐的旁边。
一段小小的插曲并未引起晏长珺的过多注意。她垂下眼睫,看下自己的右手。
府里的嬷嬷按照次隆重的规格给她打扮,这一切都是如常进行。
只不过结束的时候,晏长珺忽而看到手腕内侧那一圈红痕。
她鬼使神差地叫人送了只镯子过来。
拇指的指腹摩挲过光滑的玉面,晏长珺认认真真地思考着一件事情:这镯子,到底要不要戴上?
贺镜龄一定知道了什么,不然,她不会第二次去找许嬷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