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好像不是世外高人(116)

作者:Peking 阅读记录

邵玄微怔,随即惶然低头:“属下誓死效忠主人!”

可没有得到任何降罪赦免或宽慰的几息之后,她蓦地反应过来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被听见。但轮椅上的人仍旧注视着她,视觉的削减并没有损坏那双眼眸的清亮,邵玄微僵直着脊背回到小案旁拿起笔,想要将刚才出口的话再写下来,可不知为何手上犹豫,迟迟难下笔。

半晌,沈缜没有等到答案。

她沉吟片刻,轻笑一声:“罢了。”

“玄微,如若以后想起来,再告诉我吧。”

一点墨色晕染在宣纸上,邵玄微抬眸,看着日光下瘦弱憔悴的人。

不是真实的相貌,但在这一刻,她好像看到了数年前第一次相见的那个人。

方才滴落的墨色被拉开做了第一笔。

白色宣纸上缓缓构成一个“是”。

......

九月底,刘头村迎来了两个极坏的消息——

一,郡上修筑堤坝,每家每户需得出一个青壮;二,原本针对男丁征收的“丁口税”今年扩大至每一个人,且又多了个“旧钱税”。

现下正值农忙时节,别说青壮,就是八十岁的老人和怀了孕的妇人都得下田,这个时候要出杂役,还多了税,不用想,自然是民怨沸腾。

而在这鼎沸的民怨里,一个小道消息迅速流传,又只用了不过半日的时间就传遍了整座村——

那位暂住村中的贵人,被高公相面断言为“将死之身”。第八房姨娘的事情也告吹了,据说张家收到了一箱子绢帛和一大袋金子,说是自此揭过不提。

“这般福气怎没落在俺家!”草儿娘撇着嘴嘟囔。

草儿爹看她一眼,眉头皱了皱,“莫说浑话。”

“什么浑话?他爹,”草儿娘愁眉苦脸,“咱家青壮咋出?你走了俺咋个办?要有了那袋金子,拿钱就抵咯!”

草儿爹眉头皱得更深,川字沟壑在他先衰的脸上格外明显,他咬着烟头,一口一口吞着雾不说话。

草儿娘又道:“要不俺们给姑娘再想想咋个攀上——”

草儿爹打断:“没听得说要死咯?”

“这不还没死么!”草儿娘不以为意,“先——”

“莫说了!”

这声厉喝让草儿娘吓一大跳,回过神来瞪了男人一眼,“你咋个咯?”

草儿爹瞧了眼窗外。

此时正是晌午,村子里的人都刚吃了饭歇着,院子外面一眼可见没什么人,院子里面更是只有来回走路的一只老母鸡。

男人心放了下来,也不再叼烟,示意女人过来了点,压低声音道:“今到过走刘德保他们那岸,听到说那个贵人,有问题。”

女人愣:“啥子问题?”

男人问:“你晓得我们勒哈儿归哪个大王管不?”

女人当然摇头。

男人说:“是康王王爷管。”

“这咋个喃?”女人不懂。

男人声音再小:“说,那个贵人的媳妇儿,是啥子大将军的女娃儿,那个大将军,以前害康王王爷没当上皇爷!”

女人大吃一惊。

“那,那......”她嗫嚅,半天没说出来话。

男人揉了揉眼睛,很是疲惫又有点精明的样子,慢慢点头:“康王王爷晓得他们在咱们勒哈儿咯。”

第96章 杀机杀机

流言传播的速度是极快的。

先是村中的男人, 再是妇人老人,最后是听墙根的孩子。而草儿,是在她兴冲冲来找大丫准备上山捡柴火时, 碰巧听到了这个对她而言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。

“当家的!”妇人哭诉,“这可怎么办!”

男人也在颤抖,眉头死皱着说不出来话。

他们家是仅次于村长家与那“贵人”接触最多的,顶头的大人物若要怪罪,碾死他们不过像碾死一只蚂蚁。

“没那么...”男人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,顿了顿道, “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?再说,他们也不能做什么吧?”

“你是当初考功名考傻了么!”

妇人恨铁不成钢,“没听得见说只有咱们村要出青壮加税?”

男人嗫嚅:“但那是抽出来的......”

妇人问:“是抽还是挑, 还不是那些老爷一句话的事?”

男人沉默。

屋里没声了, 门外的大丫拽了拽草儿的袖子,把呆愣的人拽了出去。

“...大丫,”草儿惶然, “是贵人带来的么?”

大丫默, 过了一会儿才说:“俺也不晓得。”

草儿转头就跑。

大丫吃了一惊,下意识伸出手抓她没抓住,只能跟着跑,不过草儿比她瘦得多也跑得慢,于是很快就跟上了, 喘着气问:“你做啥?”

草儿说:“俺要去问!”

这...

因为总是吃不饱饭, 大丫脑子里也不是很清明, 短时间她也很难想太多, 所以只是跟着草儿一路到村西——贵人现在住的地方。

流言传开后,这里的村民变得很少, 除了两三闲汉远远站着,其他人都故意避着走。

没人想得罪大将军的千金,也没人想得罪王爷。而千金就算再金贵也是嫁出去的人,在乡下这地方最根深蒂固的观念便是“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”,没有一个人觉得若王爷真要做点什么大将军会报复——

王爷再怎么样也是龙子龙孙,且这儿山高皇帝远,是王爷的辖地,真要狠下心来一个村子都可以消失得无影无痕。

刘头村的人觉得,今冬“抽取出来”添上的杂役和赋税,就是因为这暂住村中的贵人。

草儿在院门口被拦了下来。

第一日见到的那个给她们提了背篼的高壮男人没有什么神色,只平静拒绝了草儿进去的请求,几次三番后,草儿红了眼眶,问:“贵人是不是真的要死了?”

大丫吓一大跳,赶忙拉过她,“胡说什么!”

相比草儿莫名其妙与日渐失的警惕心,大丫一直提防着这群人。她爹说过,权贵无好人,即便往常这群人再和蔼可亲,他们也干过强行抢裳姊做姨娘的恶事,现今他家郎君若真的病了,还指不定要做出什么!

谁叫说出他家郎君将要死的是高公?

谁叫高公是他们一村人极力引荐的?

往常转不动的脑子在这一刻很是清明,大丫脚都在发颤,生怕面前人因为刚才那句话就把她们杀了。

爹说他年轻时,见到有钱人家的公子在街上纵马,马脚直接踩死了人也没事。

大丫身子不住发抖,就在她要拉着草儿跪下来的前一瞬,高壮男人开口:“回去吧。”

俩个小女孩愣愣抬头。

男人眼中沉沉,像是酝酿着某种复杂的情绪,可她们都没能看懂。

三人成虎,流言可畏。

当切实的利益受到损害,而无助的惶恐看不到尽头时,因流言而生的畏惧将会到达顶峰,然后化作愤怒,狠狠宣泄发出。

而不识字从未上过学、抱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“规矩”生活的人,尤甚。他们的所想往往来自于外部世界、有心之人的灌输......

“他们,”

屋中,倚靠在床头的沈缜看着眼前模糊的影子,轻声道:“需要一个宣泄口。”

......谢容面颊滑落下泪,落上她掌心这人刚为她画上去的金色符纹。

......

刘头村“风平浪静”了三四日。

青壮们马上就要出发,而在这节骨眼儿上,村长收到了一封信。他是村中为数不多识字的人,拆开看了信后脸色大变,随即叫了耆老们前来,关上门待了半日。

半日后,房门打开,村长站在台阶上沉声:“叫各家男人来。”

还在地里的人被紧急叫了去,动静大到整个村似要同出远门,唯有村西的那座小院安静着,婢女小厮们来来回回搬着东西,有路过的胆大闲汉伸着脖子看了眼,疑惑道:“这是要走了?”

又小半日。

日落黄昏时分,房檐下风铃叮当。

最后一丝余晖沉入山中,夜色席卷万物,沈缜躺在床上,呼吸平稳,已然安睡的模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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