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(299)

作者:舍自不甘心 阅读记录

闵县乡绅显然很能理解秦王府校尉的意思,摆出千万分热情迎人进门,又万分喜悦地表示能为福州的太平、百姓的安定出一份力是他们莫大的荣耀,一定尽心尽力。

姬无拂也很懂得羊毛不能只出在一只羊身上的道理,面对占满街巷粮车,笑容意味深长:“福州共有十个县,或多或少都遭了灾,岂能厚此薄彼?传讯各县,我会挨个去赈济的。”

第262章

赈灾这事, 姬无拂是看姬若木做过的,照猫画虎地安排下去,再由着库狄桢完善一番, 城外官吏差役便全都动起来。姬无拂有意将赈灾的场地安排在之前发现胥吏尸体的驿站附近, 这片地方是某县中最宽敞的所在,而且道路平坦。

一队人搭起粥棚, 收拾用具, 半数人则向丘陵间砍柴。别的都好, 唯有水要从闵县另外运送, 这部分人力被姬无拂分派给了当地乡绅,不为别的, 单纯看上乡绅家里马匹不少。

进入十月后天气明显转凉, 驿站被收拾干净后点起两个铜炉烘暖。长庚被姬无拂勒令待在驿站屋内通过窗户远远地观望, 绝不许独自凑近流民观看。万一哪个灾民身上携带有疫病,或是突然暴起伤人,绝对是姬无拂不愿意看见的结果。

长庚知道季母是为自己好, 便让人挪了绳床摆在窗边。

七岁入学,三年以来长庚不但要修文且得习武,武师傅和伴读们各有风采, 并不会轻易相让。长庚偶尔会为在习武时不能争前而烦心,而能在流民兵中冲杀毫发无损的季母更是她心中难以逾越的高山。

长庚平日接触的人总是健壮、高大的, 直至今日,她才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瘦弱、可怜的人。

下雨是这几天的事了,某县只是运气不太好,还没有轮上。但等到周围都恢复用水, 某县就算不下雨也会有水可用,这是大自然的神奇之处。

搭起的草棚下, 既有发米粮的,也有发粥的。发粥是为了让灾民能缓过一口气,发米粮则是保证接下来半个月灾民不会因为饥馑死去。

大部分的灾民是两头的队伍都要排上的,喝上一碗粥,再领上一袋米回家。有些行色匆匆只拿了米粮的,多是家宅离得远、为家中老幼考虑。但煮粥总是赶不上发粥的速度,后面的人闻着米粥香气,饿的发狂,少不得就要争抢。

长庚问,姬无拂便回答。

米粮再多,也有发完的时候,谁能保证后面的人一定能喝上米粥呢?要知道某县至今未下一滴雨水,这样一碗水——该是多么珍贵,是半年以来都梦寐以求的。

于是,灾民之间发生冲突几乎是必然的。

当一个面如菜色的男流民挥手向另一个领上粥的灾民时,长庚忍不住站起来,呵斥声脱口而出:“混账至极!”抬脚就想出去阻拦。

姬无拂手臂伸长,搭在姪儿肩上,示意她坐下:“不要急,外面这么多的人,她们会处理好的。”长庚忍住冲动,重新坐回去,原先还算愉快的心情被破坏的一干二净。

被抢夺的灾民看着瘦弱,眼神中的固执令人心惊,手中的粥碗在猝不及防下被男流民抢走,维持秩序的卫士呵骂着还没走到她身边,而灾民已经忍不住扑上去。

谁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领到下一碗,这是她的救命食粮。

下一刻,姬无拂手掌盖住长庚上半张脸,挡住了灾民狠狠咬住男流民脖颈、血流如注的场面。喷溅出的血液沾湿了灾民的鬓发,或许是太过饥渴,她松口舔了舔嘴角。

渴到极致,血液也可以解渴。

原本推挤的灾民立刻向周围散开,空出一小圈正好容纳倒下的男流民,这样恐怖的出血速度顺带带走了他的生命。终于能挤进人堆的卫士“啧”一声:“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,只能向阎罗王求情了。你去再重新令一碗吧,下次尽量别用嘴,说不定有什么病呢?”

灾民怯怯地点头,拿起掉落在地的木碗,舔舐残渣,在围观灾民的沉默中到前排领了一碗新粥,没人敢对她的行为多说一句。

饶是姬无拂也惊得寒毛直竖,愣了好一会儿才放下遮挡长庚视线的手,这些事该让长庚看一看。单从情况来看,也足以长庚推断出刚才发生的事,无需姬无拂赘述。

长庚惊呆,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说:“真可怕啊……”

姬无拂深以为然:“兽性天然,人也不例外,谁都不能小瞧了。这样最好,我们不可能管到这么多人,抢夺是必然的,现在不抢,离开眼前了也要抢,不如让他们自己看到,这是要付出代价的争夺,卫士上去阻拦反倒不如现在的模样来得震慑人心。”说完,吩咐左右多嘉奖女人一袋米。

之后一个时辰,整个施粥棚外都分外安宁,受灾大半年的灾民无论女男都孱羸,长庚站进去都能一个打两个,只要规矩立好,本质上是掀不起大风浪的。

午后,长庚与姬无拂同桌而食,饭过半碗,长庚看着姬无拂犹犹豫豫的,半天说不出一句话。反而是姬无拂看不下去了,放下象箸问:“有话直接问,不用吞吞吐吐的,我还能不告诉你么?”

长庚便也就问了:“前日里天色渐晚,我没看清情状,今日只看一人流血倒下都觉得怕人的厉害。季母当时是不是也害怕?”几经犹豫,长庚在姬无拂回答之前补充道:“我那天晚上好像摸到季母的泪水了。”

“我不是因为害怕落泪。”姬无拂默认了自己那晚流泪的事实,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,“刀落下之前,心中也许还有迟疑,但刀柄当真落下了,心中便也坦然了。我只是发现自己长大了。”说着,姬无拂微微弯了弯眼睛。

她啊,仅仅是在哀悼过往而已。

姬无拂发现,自己选择以杀止杀的那一刻起,已经站在百姓之上考量,不再完全把“人”当做人了。心中对生命的最后一丝敬畏也远去了,她再不可能回到从前,原来的阿四像是彻底无影无踪了。养在深宫的阿四理所当然地享受母亲姊妹的庇护,是可以悲天悯人、肆意挥洒自己所谓的同情的。

但姬无拂是一国亲王,她终于明白此身所系在何处,所念只有维持这庞大帝国,维护自己的未来,永远不再是那个“平民百姓”了。姬无拂所设想的和平,永不可能出现在当下,她想要的未来也注定要用很多人命和鲜血去堆积。

这些人是因为自己死去的——姬无拂直面事实,也承认事实,并为自己拥有这样的权力而感到难以避免的愉快。

她享受掌控人生死的过程,无论是权力、还是暴力。这时候她终于可以完全与姬宴平共情,只是姬宴平生来就练就了,而她用了十七年才迈出枷锁。

“长大后……也会感到痛苦吗?”长庚没能从简短的话语里揣摩出姬无拂复杂的心情,就着姬无拂的回答发问。

姬无拂沉默很久很久,久到长庚以为她不会回答,但她还是说了:“因为长大是会疼痛的,长庚长大就知道了,身高长得太快,筋骨也会疼的。”

长庚不假思索地问:“季母很怕疼吗?”

“或许吧。”姬无拂笑道,“我希望长庚可以高高兴兴地长大,不用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疼痛。”

驿站内飘出去的炊烟,再一次扰动了灾民们的心弦。在此地等候的灾民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,新的流血还会发生,长庚看得更认真了。

等到米粮见底,卫士再三举起米袋抖动示意今日发粮结束,灾民才在明晃晃的兵刃威胁下不甘不愿地离开。

长庚目睹好几次伤亡,无一不是在争夺粮食。如果是被抢夺的人杀了抢夺者或者有人试图争抢却被外人出头杀死,姬无拂就当无事发生,卫士们也会当做没看见,随口安抚几句结束。死亡在灾难中常见得难以让人费时注目,但长庚还不能适应这个,所以她发问:“这是正义之举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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