豆腐西施(欢愉未了散姻缘系列)(3)

一个让苏州城里过半的成年男子爱慕不已的豆腐西施,每日天没亮就起灶,又是蒸豆、又是磨豆、又是洗豆腐,还要亲自炒芝麻、切菜松,忙得香汗淋漓,为的就是那一碗用「爱心」调制成的豆腐脑。

一等完工,鸡啼破晓,她便会悄悄地、小心翼翼地端出门去。

她轻手轻脚地来到檐下,晕红着粉颊端了张小板凳,在那个臭得半死的流浪汉身旁坐定,若见对方还在睡,她便会乖巧地敬捧着那碗豆腐脑,安静等候。

活像是小小宫娥,伺候着当朝天子般的恭谨。

为了怕豆腐脑变冷,她会密掩着盅盖,用双手恭恭敬敬捧着,以求维持温度。

时间缓缓地流逝,那臭家伙终于要死不活地睁开了眼睛。

他懒懒地睁开一条眼缝,面无表情地瞧见那碗热腾腾的豆腐脑。

然后诗晓枫便会羞柔着笑,开开心心地将碗端了过去。

对方熟练地接过,没一声谢,没一声叨扰,仰天张大嘴,咕噜咕噜像是倒馊水般倒进去,然后再将空碗扔了过去。

「还要吗?」

诗晓枫总会这么细声细气,温柔地问着。

对方懒懒倒头卧回了原处,面向墙壁,不再搭理。

见对方没出声,诗晓枫这才抱着空碗走回铺里,还会痴痴傻傻开心笑了一阵,人虽在屋里忙,却神魂不属的,眼神三不五时便溜往外檐下……

几日下来,同样场面一再出现,看得她几个妹妹都要大喊吃不消了,比她之前迷恋洛伯虎时的深情无悔更要让人……鸡皮疙瘩掉满地。

毕竟洛伯虎虽是滥情了点,但至少貌比潘安、风流有才,迷恋他还算有点道理,加上他俩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,感情是一点一滴地放下去的。

反观那流浪汉,不过是个外地人,几个月前才流浪到苏州城来的,来历不知,样貌不解,因为在这几个月里,没人见过他洗澡,没人见过他隐在蓬头垢面下的庐山真面目。

发丝胡须纠结不清,活像是一头脏兮兮的大毛熊。

流浪大毛熊在这城里交上的朋友不多,一个叫做虱子,一个叫做苍蝇,整日可见他的「好友」来找他抬杠聊心事。

这几个月里,流浪汉曾陆续待过不少的店家檐下。

睡一家赶一家,谁都想拿钱请他上澡堂去清洗一场,他却没回没应、不搭不理,未了还是「老诗记豆腐行」的老板诗谷怀心慈,由着他在自家铺前檐下窝着,反正他店里有个豆腐西施在,登门客人不断,不怕吓跑了客人,但他万万没有想到,一时的好心,竟惹来如此后患。

当时不懂缘由,还以为姊姊只是一时心善的诗家二姑娘诗晓桐,还曾一边捏鼻头,一边问着姊姊。

「姊,妳也太好心了吧?妳不觉得那个家伙,呃……异味甚重?」异味是客气点的说法,正解是合该叫做臭气冲天。

「不会呀!」诗晓枫柔柔一笑,眼神亮着梦幻光芒,微绯红脸,「我觉得他满有男人味的。」

诗晓桐听得几乎摔倒。

这……叫做男人味?!姊确定那不是臭豆腐味?果真是海畔有逐臭之夫也!

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姊姊额头,怪哉,竟然没烧?

「男人味?」诗晓桠也挤过来加入问话行列。「那么洛大哥呢?」

「洛大哥?」诗晓枫面容降为冷淡,「又怎能与『他』相比?」

那倒是!

诗家两个妹妹同时点头,如此骇人的「味」,相信这世间无人能及得上他。

「那么他……」诗晓桐忍不住追问,「曾经和妳说过话吗?」

也许对方只是落魄一时、潦倒一刻,其实腹中扎扎实实有着真材实学,只是未过明主先蒙尘,若是这样的话,只要稍微聊一聊就能判别得出来的。

「没。」诗晓枫摇摇头,「他寡言。」

寡言?!

诗晓桐与诗晓桠眼儿相觑,同样一个念头闪过--

这些日子以来,似乎还不曾有人听过那家伙开过口,最大的可能他若不是既聋且哑,那就是他的牙齿恐怕早就被人给拔光了,自然开不了口。

大姊呀,妳的眼睛是让豆腐给蒙住了吗?

两个妹妹面带忧愁,同时将手伸向姊姊的额头,怪哉,还是没烧?

直至此刻,洛伯虎在众人面前坦承了他和月老犯下的错事,诗家人才明白诗家大姑娘这些日子之所以如此不正常的原因。

这会儿轮到诗家三姑娘诗晓榆跳起来了,「一人做事一人当,洛大哥,祸由你闯下,你总得想想办法呀!」

洛伯虎将眼神转往月老,只见那老人嗯嗯啊啊的,好半天才挤出了声音。

「呃……我们也知道这事情很紧急,只不过,还请你们再给我多点时间,好让我可以炼出解药,解了这道同心符蛊咒。」

诗家小姑娘诗晓桠瞪大了双眼,「月爷爷,没解药的东西你怎能让我大姊吃下?」

月老搔搔头,忆起了「同心龙凤镯」的悲惨下场,暗暗咕哝。

「能解有能解的棘手,不能解有不能解的烦恼,真是难做!」

唉,下辈子绝对不再做人,做人,真难!

「可我还是不太懂。」诗晓桐摇摇头,问出心里的疑惑:「若说吃下那碗豆腐脑就会两情相悦,可为什么咱们目前所见到的,却只是我家大姊在一头热?」

月老挠挠须、挑挑白眉,「可以确定的是,对方不但是个练家子,且还内力相当深厚,所以他神清智明,所惑有限,或者只是……他自个儿压根尚未知觉罢了。」

「闲话莫再提!」诗谷怀严肃着脸色,沉声道:「在解药被炼出来之前,咱们到底该怎么做?」

总不能让自个儿的黄花闺女像个小花痴一般,天天绕着那脏兮兮的家伙穷打转吧?

洛伯虎想了想,缓缓站起身,声音低沉的开口。

「全面隔离!」

清晨,天儿破晓,司晨鸡啼。

曦日咬破了云层,光影缓步匀洒着大地,一道道日光挪移,终于将他唤醒。

他转过身来还想要再睡,但周公已然挥手告别远离,他挠挠脚趾,赶着一只接着一只跳进出来以噬血为生的黑色小虫。

珍重!有空再来!

他打了个呵欠,他睡饱,牠食饱,谁也没欠着了谁。

只不过,他忍不住挠挠脸上早已纠结不清的毛发,侧首思索,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。

发鬓胡须、须胡鬓发,怎么说都可以,因为全都打结在一起,他也分不清哪些是哪些了。

到底是什么不对劲呢?

他支高下颚思索,将近一年的时间没用过脑,此时一经转动起,才发现想事……好生累人。

究竟是什么不对劲呢?他又自问。

他伸掌向天,没下雨,天色清朗,其实就算下雨也没关系。

他抵掌向前,没起风,温度适宜,而就算真是狂风来袭,他也向来无所谓的。

他将大掌缓缓移向肚腹,呃……好长的一声肚鸣,嗯,他终于知道了,是肚子饿了。

怪哉!

在长达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不曾领略过「饥馋」两字,今儿个是怎么回事?

他餐风宿露,可以随时随地啃果子嚼树根,如果有好心人奉上馊水厨余,他也不会拒绝咕噜噜就灌入口中,他对于口腹之欲早已无挂于心,有吃没吃都一样,在方寸之间,他原以为再也没有需要挂怀的事情了,今儿个怎么会……

他再度挠了挠发鬓胡须,脑海中突然浮起一张清妍的瓜子脸,一个俏生生、手上捧着热盅,小心翼翼痴候着他清醒的丽影,一等忆起,他的肚子又开始大声鬼叫了。

原来如此!

他皱眉不悦,他用力捶腹。

不许再嚷了,他在心底恶骂,怎么那么没志气,不过是碗豆腐脑,竟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让个小女人给豢养住了?

他倒下头想要再睡,却怎么也睡不着,火恼地腾跃起身,他毫不恋栈大步跨离那已然歇憩了几个月的廊檐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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