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如此薄情(87)
于是官员不惊慌了,他知道世家作风,便知道他很快就会被释放,刚为了皇位拉拢了世家的谢狁,为了安抚世家,或许还会登门致歉。
到那时,他定然要这个不知好歹的皇后给他好好道歉。
而他不知道的是,一辆迟来的带着谢家家徽的马车此时正停在半丈远之处,竹帘刚放下,隐去了谢二郎和谢四郎的身影。
谢二郎冷着脸:“倒没想到会被她截胡,往后无论谢家怎么做,这名声终归是要落到她李化吉的头上去。”
他眼里的不满冷冷的,像把有实质的刀:“才当上皇后,就有这般的野心。恐怕是一杀三郎不成,便处心积虑打算再杀他一次。”
谢二郎看向对面的谢四郎,谢四郎文质彬彬,与杀气外溢的二郎和薄情寡义的三郎不同,他性格温顺,人缘颇好,看上去是谢家的儿郎中为数不多的正常人。
谢四郎道:“二兄担心的不过是三嫂有了威望,会与王家残党联手罢了,可二兄能想到的是三兄自然也都想到了。”
谢二郎冷笑:“他想的到有什么用,还不是放任她出来了?色令智昏。”
谢四郎道:“三兄有句话说得不错,夫妇一体。三嫂行好事,与三兄行好事,又有什么区别呢?”
谢二郎不明所以地看着谢四郎:“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?”
谢四郎并不明说,只道:“二兄若有计划,便照着计划去做了,我们兄弟双管齐下,不冲突。”
*
李化吉一直在建邺待到很晚,才登上回大明宫的马车。
她点了蜡烛,在灯下翻着记录下的文册。
其实当那位官员说出他是郗家儿郎时李化吉就隐有所觉,因此此时她翻着文册,发现那些被记载在录的大多数是之前与王家交好的世家公子后,李化吉就很确信了这点。
其实当她回建邺时看到那些过于破败的城景与凄惨的百姓时,李化吉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,建邺好歹是大晋的都城,百姓相对来说比较富足,怎么一场兵火就会沦落到会饿死人的地步?
现在她明白了,这场久久结束不了的赈灾是谢狁排除异己的局。
谢狁为了能快速结束战争,不让南朝国力被过度削弱,让北朝有趁虚而入之际,因此只处死了王家,而将跟随他的几个世家都留了下来。
这是个示好的信号,于是北府兵几乎没遭到什么抵抗,轻松地就占领了地方。
可是谢狁这种人,岂是允许卧榻之侧能容人安睡的性子?
当他登基完,设好的局刚好就可以收网,让他关门打狗,瓮中捉鳖了。
多么有前瞻性,多精妙的安排。
就连李化吉都忍不住为谢狁击节赞叹。
李化吉不懂政治,可是她听了一整日,因为赈济的米银被贪墨、赈灾的官员草菅人命,许许多多的人命枉死,让这场兵变彻底成为了烧向百姓的人祸。
李化吉只觉齿冷。
她看着那位郗家公子面对百姓的痛苦还无动于衷时,想,原来这就是世家,谢狁就是长在这样的家族里,才会如此轻视百姓、轻视性命。
如此,薄情寡义。
她初时记录得很细致。
李化吉是底层百姓出身,她吃了很多被官员欺压的苦头,因此天然更能理解百姓,所以她的心态变了,她不单单只是为了争取到离宫逃跑的权力,更想为百姓鸣不平、讨说法、杀狗官。
可是当郗家的公子的名字反复出现时,李化吉的心就冷了,她意识到了这既然是谢狁已经布置好的局,这些官员必然会得到惩罚,可是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,却是怎么也回不来了。
他们因为这样的理由去死。
她突然就从踌躇满志变成了无所事事。
李化吉就这样茫然地坐着,直到进入了大明宫。
谢狁还在处理公务,并没有回来,倒是李逢祥来太极宫等李化吉了。
李逢祥带来了个消息:“阿姐,我后日就要出宫了。”
李化吉还在想着百姓的事,闻言一愣:“这样快?”
她现在对谢狁的厌恶几乎到达了顶点,因此很想和李逢祥待在一处,说说话,让自己稍微能喘口气。
可是李逢祥就要走了,姐弟二人又不知何时才能见面。
李化吉忍着泪意:“你到了宫外就自由了,只是宫外不太平,你若是可以,先找家武馆习武,学些保护自己的本事。”
李逢祥也不舍李化吉,但不愿姐弟二人最后相处的时光都是泪水,因此故意扯开话题道:“阿姐手里的这是什么?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。”
李化吉道:“没什么。”
可是李逢祥已经看到了,只是他接触时局更少,对朝政根本没有什么概念,只是道:“这帮虫豸官员当真可恶,阿姐,你若可以该劝劝谢狁,让他多体恤民情,不要再把百姓们逼到活都活不下去的地步。”
“我什么时候要把百姓逼到活都活不下去的地步了?”
偏偏这时候谢狁回来了。
第67章
谢狁做了皇帝, 却不喜穿冕服,仍旧如往常般束玉冠,宽袍大袖, 眉眼清俊。
他步入宫室:“弟弟这话从何说起?”
李逢祥看了眼李化吉的神色, 便将那份文册递给了谢狁, 谢狁并不意外,谢炎逮了郗家的公子后, 郗家的家主就进了宫。
他唯一感到意外的是,李化吉收集的信息既多又整齐,远超他的预期,无意中也算帮了他大忙。
谢狁道:“很及时的一份文册,有这些供词在,我自然不会饶过那些贪官污吏。”
李逢祥听到这话便振奋起来, 他眉眼蕴着喜色, 望向李化吉, 希望阿姐能一样的高兴。
是她亲手搜集了证据, 为百姓讨了份公道,她理当高兴。
可是李化吉非但没有感到丝毫欣慰, 反而露出了些疲倦, 瞥过来一眼幽怨至极。
李逢祥一愣。
谢狁收起文册, 道:“你今日怎么来了?”
是跟李逢祥说话。
李逢祥才想起来确实要跟谢狁说一声, 便道:“今日宫人来通知, 说明日送我出宫, 我与阿姐来道别。”
谢狁一顿, 低头缓缓笑起来:“这么着急啊。”
李逢祥不解其意, 谢狁道:“你回去吧,放心, 我必保你不出事。”
李逢祥觉得谢狁这是话里有话,可是谢狁一向是懒得与他多说,再追问下去,又会觉得他又蠢又烦,李逢祥到底是怕谢狁的,只好暂时先走了。
其实他很想和阿姐共进晚餐。
但阿姐好像也没有邀请他留下的意思。
李逢祥只能带着遗憾走了。
李逢祥一走,宫室里便只剩了谢狁和李化吉,气氛就一下子掉到了冰点,像是凝固住了一样。
谢狁侧耳听着宫婢们在偏殿摆放膳食的响动,拉开椅子,在李化吉身边坐了下来。
“不高兴了?”
李化吉道:“看到百姓生灵涂炭,难免感伤自身,故而情绪低落,还望陛下海涵。”
她话说得可气,但语气幽怨,带着几分讥讽。
谢狁重新把那份文册拿出来,手指慢慢从被李化吉圈束起来的名字上摸过去:“化吉这是为百姓生我的气。”
李化吉道:“不敢。陛下深谋远虑,又岂是我等可以揣测圣意的?”
谢狁道:“你不生气,唤我什么陛下?再三与你说了,我们是夫妻,该与寻常人家般,以夫妻之名互称。我还是喜欢你叫我郎君,就像我不喜在你面前自称是‘朕’一般。”
李化吉想,只是一个称呼而已,又有什么意义呢?他们本就没有什么夫妻情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