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如此薄情(6)

作者:相吾 阅读记录

这嬷嬷不是他的人吗?

谢灵却将那本册子捧了出来,李化吉和老嬷嬷都不识字,他便直接翻开念了一句,每念一个字,李化吉的心尖都被刺一下,难堪地低下头去。

谢狁冷嘲热讽:“我以为你不会难过。”

只有不会难过,才能对那些辱骂无动于衷。

李化吉涩声道:“我以为嬷嬷是受大司马之命来教导我,因而不敢辜负大司马好意。”

谢狁的长睫覆下阴影,不辨喜怒:“谢家没有如此不分尊卑的奴婢。”

老嬷嬷吓破了胆,跪在地上给谢狁磕头。

谢狁道:“你是我扶上来的公主,听我的话,以我为先,这很好,可你不该叫除我之外的人欺凌你,这既是降你的身份,也是落我的脸。”

他说得很明白。

“从现在开始,我教你该如何做公主。”谢狁唤衔月,“对皇室不敬者,该当何罪?”

衔月步出,答道:“乃犯大不敬之罪,是不赦之十恶,不能豁免。”她扫了眼面色发白,跌坐在地上的老嬷嬷,“嬷嬷自幼进宫,已无家人。”

凤阳阁内一下子就安静下来,连外头的风声都消散了,李化吉只听得到那些沉重的呼吸声和撕心裂肺的求饶声。

她僵坐在那儿,其实心里清楚,谢狁在等她的下文,若她懂事些,此时就该顺着他的意,赐死老嬷嬷,摆出好学上进的态度了。

可是那话语堵在了喉咙里,不知怎么,总也说不出口。

李化吉是见过死人的,很多,有饿死的,被山匪杀害的,有绝望之下投了湖的。

她并不害怕死人,她只是觉得活得那么难,就不要随随便便剥夺一个还想活下去的人的性命了吧。

她有什么资格呢?

两天前还只是槐山村小小村妇的她,一旦穿金戴玉起来,就有了生杀大权,多可笑。

李化吉沉默着,谢狁不急不躁地手指敲着榻几的面,却恍若雷声打在她的脑海里,震出一圈一荡的回音来。

李化吉说:“不若还是罚嬷嬷去做苦力吧。”

她向着谢狁,不自觉就用了乞求的语气,才说完,一身冷汗就落了下来。

第05章

乡野里的人,泰半的精力都用在地里刨食上,懒得去琢磨旁人的心思,因此与人交往从来都是直来直去,不知遮掩。

就像现在的李化吉,她的乞意,不安,忐忑都清清楚楚地漾在水眸里,烛光一映,显得格外破碎。

谢狁只瞧了她一眼,便收回了目光:“既是公主的意思,照办就是。”

老嬷嬷千恩万谢地磕头,两个黄门上前,很快就把她带了出去。

直到此时,李化吉的心情仍旧未曾平复,虽谢狁应了她,可她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,是认可了她的做法,还是觉得她是扶不起的阿斗?

“隆汉。”

谢狁说。

李化吉立刻禁戒起全身的精力,竖起了耳朵,恭敬地听从教诲。

“把裙子挽起来。”

李化吉一怔,几乎以为听错了。她轻咬了下唇,道:“我虽出身乡野,可槐山村也是有男女大妨……”

在谢狁的目光里,李化吉的声音消失在了唇齿间。

她并不喜欢谢狁这种侵略性十足,不容拒绝的目光,这让她总觉得她只是他手里的一个偶人,她每一寸的肌肤都是他的,他若是想看,她只能给他看。

可严峻的事实就是如此。

她没有办法,也没有资格拒绝谢狁。

李化吉将眼睑垂下,不愿去看谢狁当下的神情,更是为了掩饰她的难堪。

她硬着头皮将裙摆慢慢掀起,轻柔的布料擦过腿肚时,半热半寒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,露出了那双肿胀得不复美感的小腿。

她将裙摆卷到膝盖,说什么也不肯再向上了,双手固执地压着裙边,低下的长睫轻颤不止。

那双腿肿得比谢狁以为得还要厉害,他狭长的眼眸微眯,问衔月:“日日上药还是如此?”

衔月道:“盖因每日练习时辰过长,即使奴婢日日用药油热敷,也不见起效。”

谢狁道:“公主不知事,你身为殿下身边的掌事,也当提点公主。此事是你失职,退下领罚。”

衔月屈膝退下。

李化吉还未曾从难堪回神,谢狁便三言两语又处罚了个人,她微怔,抬头,刚巧撞进谢狁浓黑的眼眸里。

“又想发善心?”

他神色未动,可言语里总带着些讥诮,李化吉觉得他并非有意为之,只是他高高在上惯了,因此总傲慢地看不起所有人。

“深宫吃人,若还想护着你的弟弟,就收收你的善心。”谢狁道,“你立不起主子的威信,就要被拜高踩低的仆从活生生吃掉,弱肉强食,历来如此。刚立起的新君,我还不想给你们收尸。”

他说毕,起身就走了。

李化吉忙放下裙摆,送至门口,正遇上嘴里咬着布,趴在长凳上受仗刑的衔月,谢狁仿若不曾看见,面不改色地走了。

倒是李化吉送他上了车舆后,又旋身回来看了许久。

谢狁来的这一遭,给她漏了个底。

只要她听话,谢狁还是愿意给她公主的脸面,因为似乎,他也想让李逢祥坐稳了皇位。

这大约是因为李逢祥年纪还小,不知政事,还可以被操控。

李化吉摇摇头,将这个想法暂且赶了出去,先把这几日吊着的心给收了回来。

之前谢狁不曾交代一句,就把她丢在凤阳阁,任她自生自灭。

李化吉唯恐不小心惹怒了他,这才行事委屈又小心,现在既然探到了底,有了尺度,她自然可以放心行事。

李化吉抬步进了凤阳阁,坐在谢狁刚坐过的位置上,把凤阳阁的宫婢们都叫了进来。

她入住凤阳阁这些日子,除了衔月,一概不认识,大事小事都由着衔月做主。

盖因李化吉敏感,她虽不识得谢家的腰牌,却也能看出那些宫婢对衔月比之她更为恭敬,她留了心眼,探到衔月的身份后,更不想触这个霉头。

可现在不同了,衔月正因为没有照顾好她,被谢狁罚了,以木仗闷打皮肉的声响为背景,这是再好不过的立威时刻。

*

衔月挨了打,在床榻上只歇了一日,第二天就得拖着腿给谢狁复命。

她跪在地上,皮肉还在作痛,她的声音因为痛苦而止不住地发颤,可眼前的郎君恍若未觉,用茶盖浮开茶沫,慢条斯理地吃着茶。

“……殿下昨夜要了宫婢名册,重新安排了梳头、更衣、值夜等职。”

谢狁道:“你觉得安排得好不好?”

衔月不敢蒙骗:“很妥当。”

应当说妥当得过了头。

凤阳阁空了快十年了,只有几个宫婢负责洒扫,这次为了伺候李化吉,是紧急从各处调来了些宫婢,才勉勉强强填了空缺,就连她们自己都还在互相熟悉和磨合。

可以说出挑得还没有来得及露风头,有个性的还在望风待动,却不想,李化吉平日里虽不声不响,可目光毒辣,一挑一个准,将刺头都安排到外间伺候,另挑了和顺的进了内殿。

一夜而过,纵然没有衔月照看,凤阳阁竟半分乱子没出。

谢狁捏着茶盖,轻轻磕了磕盏沿,瓷声清脆。

他想到那日车舆远去,他其实回头看了眼。

就见一道站在廊檐下,认真看着衔月受刑的清丽身影,风吹铁马响,引她侧脸看去,眼眸清凉,眉骨鼻尖唇珠勾出流畅的一道弧线,深思中带着倔强与坚定。

她远不只是初印象中的卑微懦弱那样简单。

半晌,他微翘起唇角:“王二郎应当会满意这样的新妇。”

*

李化吉用药油热敷了几天,她的小腿肚就消了肿。

只是这几回每次看到白皙的小腿时,总能回想起那日掀裙的窘迫,因为太过羞恼,她都不曾抬头看过谢狁一眼。

其实现在仔细回想,谢狁应当是不在意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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