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如此薄情(41)
然后她就别谢狁捏醒了。
再醒来时已经换了个姿势,她双膝跪在被褥之上,整个身子都窝进了谢狁的怀里,被他拢抱着, 他的手捏着她的脸颊, 拇指印进她的眼窝, 感受着泪水的热气。
他凝视她:“哭了?梦到了什么?”
好似关切, 带着几分温柔,可是藏在锦被深处的动作却不见任何的怜惜。
李化吉说不出来, 谢狁把她的灵魂从一处拖到另一处, 高高地坠落下, 让她有瞬间不再认识了自己,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。
她只是下意识地抱住了他, 将脸蹭进他的怀里, 感受着他带来的狂风骤雨, 好以此驱散内心的悲伤。
谢狁眼眸半合, 感觉到她的眼泪快将他的颈窝处打湿,他的手指慢慢摩挲着她的后脖颈, 动作越发得狠而不留情。
就是在此时,外面传来了骚动,谢狁蹙眉抿唇,瞧着李化吉的注意被吸引了过去,她抬起头,挣扎着要起来:“怎么了?”
谢狁的手掐着她的脖颈摁到怀里,更紧地禁锢住她:“专心些。”
李化吉发出几声不满的呜咽。
等李化吉解脱,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,她累得手指蜷缩,歇躺着,谢狁倒仿佛没什么事,披衣起身,先倒了盏凉茶润了嗓子,方才走到外面去问刚才发生了什么。
李化吉还在腹诽,若当真有什么事,这半个时辰过去了,也早尘埃落地,错过了时机。
就听衔月的声音从外传来:“是太极宫那儿来人,说陛下被噩梦魇住了,要寻三少夫人。”
李化吉顿时什么疲惫都感受不到了,立刻坐起身,用酸疼无比的脚踩在地上,去找被谢狁扔得到处都是的衣服。
谢狁道:“安神药喂了吗?”
衔月道:“已经吃下了。”
谢狁颔首,便把门关了,转身进来,就看到李化吉穿上小衣,瞪圆了眼看着他的模样。
她的双腿纤细笔直,肌肤白皙,将他的每一次触碰、咬口允的痕迹忠诚地记录了下来。
谢狁的喉结轻滚:“干什么去?”
李化吉本就奇怪谢狁为什么没有吩咐衔月准备送她去太极宫,现在又听他这样说,便道:“逢祥被梦魇住了,我该去瞧瞧他。”
“安神药都吃了,你去能做什么?将他抱在怀里,哄着睡?”谢狁话里带着轻蔑,“何况他是否当真是被梦魇住了,还不一定。”
李化吉听到这话,便觉得不舒服:“郎君想必调查过我与逢祥的身世,那便该知晓他曾和爹娘的尸首独自待了三日,若不是我回去了,他恐怕也会饿死在房梁上。因此他敏感脆弱,亲近我,依赖我,也都是情有可原。还望郎君看在他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,不要同他计较。”
谢狁道:“若我偏要与他计较呢?”
李化吉哽了下。
谢狁抬脚走了过来:“他依赖你,已经依赖得很不像话了,别告诉我你没有发现。”
李化吉当然发现了,可是正如她所说的,李逢祥的经历非常人能忍受,她也为此承受着突逢变故的巨大痛苦之中,因此总想尽力迁就李逢祥,好像弥补了他,就能弥补当年她未曾与家人一起共面生死的愧疚。
李化吉眼角下垂,道:“我担心他。”
她刚说完最末一个字,谢狁的靴子就出现在眼帘之中,李化吉下意识就要后退一步,结果那道压在头顶的目光顿时变得危险起来了。
谢狁不乏嘲讽:“你越纵着他,培养出来的皇帝就越软弱无能,你说他小,他如今也十岁了,不是刚断奶的孩子。三更半夜不睡觉,学些不入流的内宅后宫邀宠手段,非要将你闹到他身边去,这哪有一国之君的样子。”
李化吉被他的话刺得难受,她道:“逢祥因幼年的遭遇而久久难以释怀,故而想念阿姐,这也算是人之常情,邀宠没断奶之类的话,郎君说得未免过于严重了。”
似乎李化吉进宫来后,就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口吻,坚决地反驳过谢狁、顶过他的嘴,谢狁一方面觉得稀奇,一方面也觉得不高兴。
他道:“人之常情?一个帝王,应该拥有情感吗?君王之好恶,能定国家生死。若君王好举贤选能,那么天下英雄尽入彀中,但若他每日只沉溺小情小爱,身边聚集的便只有献佞之臣。你觉得以李逢祥的心性,往后他身边能聚出什么样的臣子?”
李化吉一下子就被问住了,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,这对于她来说是太过遥远的事,毕竟直到现在她担心的还是李逢祥能不能活下去的事。
李逢祥心性不稳,又依赖她,没了她,就万事不行,她出降几日,李逢祥的字就练不好了,更遑论写那些更难的策论。
这些她都知道,可是她至多只是温和地批评他几句而已,不是她不对李逢祥寄予希望,而是不敢。
若是李逢祥是个能君,谢狁岂不是更要杀他?
所以当谢狁说出这样的话,当真叫她万分意外,在这之前,她可从未想过谢狁会对李逢祥有明君之盼。
她斟酌着回答:“逢祥出身贫困,自小也没经过大家教育,心性顽皮惫懒,怯懦不堪,无法与高门大户的公子相比,他本来就不是明君之选,郎君不若另择君主,放逢祥归田家。”
是了,她不是什么单纯的小姑娘,在见识过谢狁的冷酷无情后,更不会因为他随便一句话就展开联翩浮想,一厢情愿以为谢狁当真视李逢祥为君主。
且不说谢家与王家貌合神离,终有分崩离析之日,暂说他谢狁权倾朝野,又连杀二主,非将乃摄,实在震主,任何一个想要大干一场的君王,都绝对容不下他这头猛虎。
为了身家性命,谢狁都不至于留李逢祥性命。
他没那么蠢。
所以李化吉宁可李逢祥懦弱些,无能些。
谢狁却这样答她:“他现今才十岁,狠下心,还能将他掰正,如若不然,一个坐过皇位的人再从那个位置上下来,你以为古今之中,有几个好下场的?”
李化吉咯噔了下,瞬间抬眼看谢狁,似乎想从他的神色中分辨出究竟是不是玩笑。
可谢狁玉质的面容总是平静无比,决定一个帝王的生死对他来说是再随意不过的事了。
李化吉心里尤然升起了惧怕,她急剧地思索着该用怎样的话语劝说谢狁改变主意,但谢狁的指尖撩起她细弱的发丝,轻轻往她的脸际后撩拨了过去。
“第一件事,就是要李逢祥断了对你的依赖。他总要明白,自身不立,神佛难救。”
*
李逢祥被心火烧得睡不着,一想到阿姐正与谢狁同床共枕,而将他孤零零地丢在太极宫这无边的黑暗中,他就感觉遭受了一种愤怒的背叛感。
他爬起身,唤来寿山,说自己被梦魇住了,睡不着,要李化吉来陪。
寿山并不肯去凤阳阁走这一趟,又是命点安神香,又是命美貌的婢女哄他睡觉,又是煮安神药的,就是为了不让他去打搅谢狁的好事。
李逢祥都知道,因此怒意尤甚。
阿姐是他的,谢狁凭什么要来跟他抢?谢狁富有天下山河,为什么还要跟一无所有的他来抢唯一的亲人?
李逢祥大闹起来,摔砸了诸多花瓶瓷器,就连寿山来劝,他也不客气地往他脸上丢了个瓷盏,寿山虽胖却身姿灵活,躲了过去,可是脸上的神色倒是阴沉了几分。
他派人去了趟凤阳阁,又命人进来收拾到处都是的瓷片,躬着身劝说赌气坐在碎瓷片堆里的李逢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