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如此薄情(3)

作者:相吾 阅读记录

寿山见他来了,忙请安:“大司马,奴婢无能。”

李化吉很快察觉到了,寿山在她们面前也很恭敬,但这种恭敬只有顺,不像对谢狁时那顺之外还有更多的惧怕和讨好。

谢狁没有理会在他的乌靴边低下的头颅,他向皇帝走去,随着他慢条斯理,一步步地靠近,他自带的气势如铁墙般推了过去,压得原本怒骂不止的皇帝立时歇了气,闭了嘴。

谢狁道:“陛下想见臣,现在臣来了,敢问陛下还有何遗言?”

皇帝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声,李化吉想他大抵是想求饶求声的,可是被谢狁吓得说不了话了。

真可怜。

谢狁的眼眸凉凉的,他从腰间抽出佩剑——他是权倾天下的大司马,自然有剑履上殿的资格——剑刃如雪,插入了皇帝的身体里,鲜血喷溅而出。

皇帝至死都没有瞑目。

李逢祥的尖叫声经久不绝,就连李化吉都不知道原来他的气可以顺得那么长,可是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,她被谢狁的狠辣吓丢了声音,只有眼泪止不住地流着。

只有刚弑完君的谢狁无事般抽出剑,丢给了寿山,寿山用袖子捧着剑,也不舍于旁人,亲手用丝巾小心翼翼地抹了鲜血。

谢狁的脚步已经转向了李逢祥。

李逢祥的声音哑得成样,哭个不止:“阿姐,我要回家,我要回家。”

李化吉泪流不止,只能低声哄他:“逢祥,乖,阿姐和你在一起。”

谢狁的乌靴停到了她眼前,那用金线绣出暗纹的袍角上还沾着鲜血,铁锈味的人血,可能还带着体温。

李化吉的牙齿咯咯吱吱打着颤。

李化吉总觉得谢狁看她的眼神,像是在打量什么阿猫阿狗。

“先帝在世时,常说要光复汉室,既然如此,公主的封号就定隆汉。”

好虚伪好恶心。

“至于新帝的年号,就定应顺,做皇帝最要紧的就是一个顺字。万望陛下谨记。”

所谓应,即为应声虫,所谓顺,即为百顺千随。

先帝说的没有错,谢狁只是要一个傀儡而已,当旧的不听话了,就把旧的杀了,换个新的上去。

这大抵就是要安排李逢祥留下来的原因,谢狁是要李逢祥亲眼看到先帝的死,否则杀鸡儆不到猴,鸡不就白死了吗?

李化吉终于明白这宫里的生活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恶劣,而谢狁比传闻里更没有人性和君臣纲常。

她眼前好像没有路了。

谢狁不知何时走了,先帝的尸体也被黄门搬了出去,宫婢用木勺泼水,将地砖的鲜血冲刷干净,很快,整个宫殿又恢复了宁静,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
寿山恭敬的塌肩耷腰:“殿下,奴婢要带陛下回太极宫安置了。陛下养精蓄锐。才好准备登基大典,这是大事,耽误不得。”

寿山唤了两声,李化吉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声‘殿下’唤的是她。

有了谢狁的金口玉言,她不再是槐山村每日要为生计发愁的村妇,而是金枝玉叶的长公主了。

李逢祥可怜巴巴地巴着她的手,姐弟长到这么大,从未分离,更何况,他还受到了如此大的惊吓,自然更不情愿与阿姐分开。

寿山道:“公主殿下该往凤阳阁去安置,这是宫里的规矩,还望陛下遵照。”

他恭敬地说完,便有两个黄门受了他的眼色,走过来,强行将李逢祥拖抱着离开李化吉的怀,李逢祥惊得哭叫不止,李化吉心疼地要追上去,被寿山拦住了。

寿山道:“宫里有宫里的规矩,陛下年岁小不懂事,殿下应多多教诲,不可纵容。”

他的袖口挂出才刚帮谢狁拭剑的丝巾,那斑斓的血迹刺痛了李化吉的眼,她脸色泛白,垂下了手。

寿山满意地离去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久到李化吉觉得脊背都发寒,她的身后贴上来一道人影:“殿下,奴婢唤衔月,往后便由奴婢伺候殿下。”

她麻木地转过身去,这宫女容长脸儿,细弯的眉,颇有番姿色,穿戴也比寻常宫女更繁复华丽。

若李化吉识字,就能看到她腰间挂着枚嵌着谢字的腰牌,这证明了她的身份——是谢家婢,而非身份低微的宫婢。

李化吉心挂在李逢祥身上,并没有心思打理自己的处境,她胡乱地点了点头。

衔月便知她不识得自己的身份,这是很奇怪的事,毕竟在建邺,哪怕是不识字的农夫都认得谢家的腰牌。

可她很快就想起这位新晋的长公主不仅不识字,还是来自偏僻山村的没见识的村妇,那么鱼目不识珠也不意外了。

衔月道:“是大司马命奴婢来伺候殿下。”

李化吉一激灵,浑沌的脑子立刻清醒了。

第03章

大明宫真的好大。

一顶小轿将李化吉抬往凤阳阁,她悄悄卷起帘子,只见庑殿顶错落有致地相连成小重山,将她困锁其中。

不知道受了惊吓的幼弟今晚孤零零地睡在重重深宫中,是否可以好眠。

她低垂着眉,神色中不免揉进了层担忧。

小轿落地,凤阳阁徐徐在李化吉面前展开了,比起那些森宏的宫殿,凤阳阁显得格外精致小巧,宫婢挑着长柄宫灯,为她打出一道明亮的小径来。

李化吉见她们虽是宫婢,身上却穿红戴绿,因此更为谨慎,简直要到了步步小心的程度。

衔月吩咐道:“宫池里的热汤可准备好了?殿下一路舟车劳顿,需洗去风尘。”

她的语气听着却好像是要给李化吉洗去过往的痕迹,那种贫苦的,永远低人一等的痕迹。

几个美丽的宫婢便簇拥着李化吉前往水雾飘渺的宫池,伸手要替她宽衣,李化吉又惊又羞:“我自己来。”

宫婢不为所动:“主子自然要由奴婢服侍。”

她这个自然说得与天经地义没有什么区别,李化吉犹豫挣扎几番,还是闭上眼,咬着牙,松了挡身的手,任着宫婢替她褪下袄子。

“拿去烧了罢。”

她听到宫女这般说。

这个澡洗得漫长,李化吉猜测大约洗了一个时辰。

四五个宫婢一起,为她灌发,搓身,用了很多的皂荚、浴盐、牛奶,工序一道又一道,繁琐得好像她携带了什么秽物,非如此尽心尽力,否则洗不干净。

李化吉忍着不适与尴尬,没有出声,还好浴池热气折腾,将她的脸颊蒸得粉粉嫩嫩的,旁人也看不出她的窘迫和害臊。

净完身,宫婢捧来弹花暗纹锦服替李化吉穿上,下拖一条百花曳地裙,布料轻柔,裹在身上时没有任何的笨重,只见轻盈。

她转出宫池时,衔月眼里闪过一丝惊艳。

刚刚进宫的李化吉发色枯燥,皮肤泛黄,还穿着一件臃肿的袄子,怎么看都像是粗鄙村妇,更因知道她年方十八,因此衔月对她除了轻视外还有点怜悯。

真可怜,为生计所累,才十八岁就累成了四五十岁鱼目珠子的模样。

这样一想,作为谢家家生子的她虽为奴婢,可好歹也是锦衣玉食的长大,比之李化吉不知幸运了多少。

可她不知道李化吉枯燥的长发是有意为之。

正如同在李化吉十一二岁,眉目间初初展开了颜色后,就开始学着阿娘用黄泥浆在脸上抹痕一样,这是底层女子为了避免祸事发生的智慧,李化吉遵从的一丝不苟。

但或许正是因为总用黄泥浆抹脸,无心栽柳地将阳光长久格挡在外,因此当李化吉洗净了脸,露出的肌肤就如刚剥了壳的鸡蛋一样,又嫩又白,眉型纤长轻盈,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眸也被雾气蒸得水淋淋,柔顺青丝婉垂,显得她格外我见犹怜。

衔月笑道:“殿下有如此天人之姿,日后必然能相得好驸马。”

李化吉眉眼微动,并未接这话。

她并非是个容易忘本的姑娘,因此不会轻易地就飘飘然,她绝不会以为被宫婢们簇拥着服侍一回,穿上绫罗绸缎,她就真能从麻雀变成凤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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