饲鲛(50)
乔胭被他的表情刺激到,羞恼无比:“今天的绝对不一样!之前都是意外,我厨艺有多好你想象不到,一会儿别求着我给你吃!”
一天没见不知游荡去了哪儿的雾楼再一次在晚饭时间精准现身。
雾楼:“你……”
乔胭抢先开口:“我是小乔,他是阿泽,我们是你从山门外魔族手里捡回来的梵天宗弟子。”
雾楼不满道:“我当然知道你们是谁,我又不是老糊涂了,记性能有那么差?”
谢隐泽在旁边冷笑。
雾楼:“今天谁做的饭?”
乔胭:“我。”
雾楼屁股刚挨上板凳,闻言就站了起来,自言自语地喃喃:“说起来,我是死人,吃什么东西呢?今天我就不蹭你们的了。”
没走几步,被乔胭揪了回来,被迫坐在桌子前面。
尝了一口鱼肉,他露出怀念的表情:“这种把所有食材都变成不能吃味道的手艺,让我想起了我妻子。”
乔胭皮笑肉不笑:“你妻子也做饭这么好吃?”
谢隐泽:“我觉得这句话不是夸你的意思。”乔胭在桌下狠狠踩了他的脚,他只好闭上嘴,安静地端起碗。
饭桌上只剩下迟缓的进食声,艰难的吞咽声。
他难得主动提起妻子的线索,乔胭无比自然地引导起话题:“雾楼,你的妻子叫什么名字?”
“雪樱。雪天漂亮的樱花,听起来很美,对吧?”他笑起来,面容竟显得有些稚气。乔胭心头一时有些不是滋味,都因谢隐泽之前告诉她,麒麟寿命悠久,近乎与天地同寿,雾楼看起来这么年轻,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死的时候刚刚成年。于是岁月和容貌都定格在了死的那一刻。
可到底是什么原因,能杀死一个如此强大的神?
第46章 往事悠悠
他目光悠远, 似是回忆。
“雪樱是空桑国年纪最小的皇女,在她诞生前的一千年,我就已经是空桑国的守护神了。”
谢隐泽放下了茶杯, 眉心聚拢成浅浅的山川:“你分明是神, 为何要去守护凡人?他们人生的长度对你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吧,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。”
“确实没什么意义。”雾楼挠了挠脸,“我也不是为了追寻那个才去的。”
乔胭试探问道:“那你是……”
雾楼:“因为我懒。我不想修行,不想打架,也不想飞升, 只想找个地方睡大觉而已。皇帝找到我说, 只要我躺在皇宫里当个吉祥物,什么都不用做,就可以睡很多懒觉, 吃很多牛羊, 我就跟他走了。”
在千年前神明没有完全灭绝的时代,凡人请神守护国家,是需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的。
遇见那种具有邪性的神, 甚至会向对方索取半国人的魂魄和寿元当报酬。哪怕不是坏神,也会要求大肆兴建庙宇道观供奉金身, 积攒功德。
可几头牛羊就把雾楼骗去了。他是天下第一好糊弄的神。
雾楼:“说起睡觉,今天睡觉时好像做噩梦了。有很可怕的琴声一直往脑子里钻,我活了这么多年, 从来没听过这么诡异的声音!”他忽然打了个哆嗦,疑神疑鬼地看向四周, “你们说, 是不是阎王索命,厉鬼敲门……”
乔胭:“……”
谢隐泽在旁边嗤地笑出了声。
她露出个虚伪的笑容, 催促道:“你还是继续说说怎么和雪樱相识的吧,我想听。”
凡人生命譬如蜉蝣,只在朝夕之间。
在空桑国的日子,和他以往栖息山川河流没有太大的差别。除了多了个奢侈的宫殿,香火蜡烛味儿,以及从早到晚不间断的祈祷诵经声。
每一任太子上位之前,都会由老皇帝牵着来他面前过目。
这天睡梦中,他感到自己胡须被人扯了扯,睁开眼看见个雪团子。
“哎哟我的小皇女!您可收了神通吧!”侍者一个没注意,她就跑到了麒麟嘴旁拔须,吓得侍者本就白润无须的脸更白了,“不可叨扰麒麟尊者!”
雾楼甩了甩尾巴,站起来舒展身子,像猫似的打了个哈欠。
“这次来得好早哦,上次见面,你还不长这样。”
他又睡了多少年?二十年?三十年?
“麒麟尊者,您睡糊涂了吗?”小皇女嗤嗤发笑,“这不是我父皇,是宦官。”
侍者为她的童言无忌而惊骇,恨不得上去捂住她的嘴。不能冒犯皇女,可更不能让皇女冒犯尊者,急得脸色涨红,满头是汗。
这一代皇帝骄奢淫逸,早早就立了太子,连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都轻视了,太子面见麒麟这种大事,只派了个太监来领路。
隐有亡国之兆。
小小的皇女,比太子大上一两岁,站在弟弟身前,已经很有胞姐的气势。
雾楼垂眸,语气淡淡:“凡人生命如同蜉蝣,等不到我记住你们,你们就已经不在了。”
雪樱笑起来:“麒麟尊者,我不一样,你一定会记住我的。”
玩笑似的誓言尤在耳畔。
他看着她,从垂髫小儿变成活泼少女,最后成了沉静而温婉的女子。接着是战乱,雪樱从父亲的尸身上摸索到染血的长剑,翻身上马,成为令帝国闻风丧胆的战将。
历史的车轮滚滚,在不可抵挡的命运面前,一切都是蚍蜉撼树的徒劳。
他死在雪樱死的那天。她一定是在怪他,才会在死后见自己一面也不肯。
乔胭一直想着怎么帮雾楼找到他妻子的事,不知不觉睡了过去。
然而却没做什么美梦。
嘶嘶,嘶嘶。
嘶嘶嘶,嘶嘶嘶嘶嘶。
蛇的倾吐星子,阴暗、险恶而密集的蛇鸣回响在耳畔。
窥探他人的回忆不太好,可这不是乔胭能左右的,像现在,她又来到了不知谁的梦境里。
一座暗无天日的高塔,池子里装满的黑色不是水,是一条条扭曲纠缠的蛇。密密麻麻,铺满了整个池底。池子的边缘,有不少小蛇往上爬,还没爬出栏杆,就触碰到了结界,被灵气弹回池底。
一个看不清脸的老人牵着孩子站在池边。
她不认得老人,但一看就认出了谢隐泽,脸蛋微圆,肉乎,瓷白如雪,眉眼黑得像寒潭,那股冷冰冰谁也瞧不起的劲儿,一看就是他。
老人问:“泽儿,你是勇敢的好孩子吗?”
孩童没有回答,纤细的眼睫垂落,罩住了漆黑的瞳仁,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。
老人是很高大的,哪怕已经老了,依旧可见年轻时的颀长强壮。
他半蹲下来,扶住孩子的肩膀:“爷爷也不想这样做,但你父亲是魔族,你住在梵天宗,会令长老们不安的。蛇池不会伤害你,只会压抑你血脉中属于魔的那半偏执和戾气,你看,是不是每次从蛇池出来,心中的躁动都会平复很多?”
眼睑下那方浓密的阴影轻轻颤了颤。
“可是,蛇咬,好疼……”
老人安抚地拍打着他的后背,慈爱、怜悯又和蔼:“你想让爷爷失望吗?”
幼小的脊背轻轻颤抖着,到了某刻,毫无预兆地停止下来。他抬起面无表情的脸,走进蛇池。
蛇池像起了波澜的池水,一条又一条的黑蛇争先恐后缠上他的足踝,接着是小腿、腰部、胸膛。他张开手,向后倒下,蛇池像看见可口的饵料,争先恐后地缠绕着狂欢。
这些蛇从小被他的血肉被饲养到如今,除此之外,什么别的也不吃。
獠牙啃噬血肉的触感似乎也通过梦境传了过来,睡梦中,乔胭蜷缩起来,像一个蜷缩在母体里的婴儿,额头都是冷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