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楼月(43)

作者:清淮晓色 阅读记录

王珊娘已经死了,撑起这身皮囊的怪物魂魄与身体不相符,毫无疑义地被玉清莲花符判定为了邪祟。

景昀毫不犹豫,趁这怪物弃掉人皮逃走之前,再度默念口诀,玉清莲花光芒大作风声再起,死死阻挡住了‘王珊娘’的去路。

就这么短暂的一阻之间,景昀持剑飞身而至!

她快的像风,碧水芙蓉转瞬间已经逼近‘王珊娘’咽喉。哪怕这怪物现在弃掉皮囊冲破玉清莲花阻挡,也躲不开她这一剑。

‘王珊娘’嘶声厉叫,这一声异常凄厉尖锐,和之前的叫声不同,高亢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,山道里瞬间响起了巨大的回音。

景昀剑锋切入‘王珊娘’喉间的那一刹,这具皮囊突然软软向下滑落,支撑起人皮的鬼祟逃遁而出,从剑锋下急掠而去。

景昀不想损毁这可怜新娘的遗骸,急速收剑剑锋一转,一剑切入鬼祟身体,这一次的触感更明显了,像是剑锋切入了一块木头。

鬼祟扑入悬挂着三张人皮的洞窟中。

三张人皮从洞壁上齐齐滑落,最左侧那张人皮倏然立起,变得充实饱满,向外匆匆逃离,另两张人皮则像被扯动提线的木偶,以一个非常扭曲的姿势朝景昀扑来。

这里虽然占地广阔,山洞却实在不高,景昀既不愿直接毁了这两张人皮,又无法直接越过她们头顶。于是挥袖一拂灵力涌动,将这两张人皮重重推到左边山壁上。

她待要继续去追,只听前方响起清丽剑鸣,紧接着那顶着新娘人皮的鬼祟半空中倒飞而回,重重砸上右边山壁,轰隆一声飞沙走石,直接砸进了山石之中。

烟尘飞扬中,另一抹绛红色广袖飘摇,青碧剑光迎风而来,剑光后朱唇乌发惊鸿一瞥,似霜明玉砌,如镜写珠胎。

咣当!

这是山壁里鬼祟扭曲挣扎的声音。

景昀目瞪口呆,脸上浮现出一种扭曲更甚于人皮的表情,不知是震惊还是强行忍笑的缘故。

她颤声道:“师兄?”

拂微真人的女相与他本相相差仿佛,只将轮廓调得更加柔和婉约,配上精心描画的新娘妆容,雪肤花貌眼波流转,毫不违和。

江雪溪落下地来,没好气地瞟了景昀一眼。

山壁上那鬼祟竭力把自己往外拔,与此同时景昀捏定玉清莲花诀,抬手上前就要往新娘眉心点去,还未点落面色骤变:“师兄!”

二人同时抬袖掩面急退,只听劲风扑面砂石大作,镶嵌在山壁里动弹不得的‘新娘’尖利地长啸一声,尾音转为凄楚怪笑。

轰隆巨响惊天动地,脚下地面剧烈震颤,景昀竭力稳住身体后退,撞进江雪溪怀里。

江雪溪化作女相时,身高也跟着变成了女修身形,只比景昀高出半寸,他单手揽住景昀腰身急退,无形的结界拔地而起,险而又险地挡在二人身前头顶。

在一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,飞沙走石扑面而来,骤雨般拍打在结界上,地面震颤愈发剧烈,江雪溪揽住景昀往后踉跄一步,几乎疑心山要塌了,一手按在结界上,灵力源源不断灌注进去,撑住这方结界不毁。

下一刻他怀里的景昀用力一推,江雪溪对她从来不设防,被景昀推得退开两步,一只雪白手爪从二人之间穿过,钉在了结界上。

是那两张新娘人皮!

景昀挥袖将人皮扫出数尺,顺手从江雪溪乌发间带下两朵珠花掷出,将她们的裙摆钉在了地上。

这两张人皮犹自不甘地挣扎扭动,江雪溪眸光在她们身上打了个转,眉头微蹙:“这是其中两位新娘?”

景昀嗯了声,看见江雪溪颊边垂落一绺发丝——那是由于她摘下两朵珠花的缘故,抬手给他别到耳后:“师姐,我们出去看看。”

江雪溪:“……”

结界收起,漫天飘落的烟尘铺天盖地而来,景昀闭住气,抬袖挥了挥,目光触及对面碎裂的山壁。

一只镶嵌银珠的绣鞋灰头土脸躺在满地碎石里,隐约还能看见几绺发丝。

景昀叹了口气:“该死。”

显然,鬼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,千钧一发之际从它附身的人皮内自爆,引发了惊天动地的动静,趁着二人闪避时逃了。

碎石中仔细看,还能看见指甲、残破的人皮,以及一角绣着芙蓉花的婚服。

景昀猛掐法诀,往外冲出两步张望。

一边远远传来爆裂的声音,另一边王珊娘的人皮软倒在原来的位置,那鬼祟大概也知道穿上人皮会被玉清莲花符拦住,索性抛弃皮囊遁逃。

江雪溪跟出来,还是女相,他隔着婚服袍袖握住景昀手腕:“这女鬼受了重伤,一时半会走不远……”

景昀同时:“不能让它跑出山外……”

“女鬼?”景昀秀眉拧紧,“不是木灵吗?”

“木灵?”

师兄妹面面相觑,一时都大惑不解。

江雪溪牵住景昀的手,二人飞掠向前,追逐隐约传来未尽声响的方向,偶尔还要避开从头顶落下的碎石,他一心二用,传音道:“我问了褚信芳和梁疏,褚从周从一开始就隐瞒了部分事实。”

“你还记得燕城志里记载过的,二十年前最后一起鬼祟作乱吗?”

景昀颔首:“楚怜案?”

江雪溪说是:“我从褚从周身边的头号幕僚梁疏口中,问出了一些往事。”

二十年前,燕城望族楚家人丁凋零,仅有一女,名唤楚怜。

楚家本在京城为官,楚怜祖父官至礼部侍郎,告老还乡后在燕城定居。楚侍郎为官时持身清正,喜提携后辈,虽然子孙中无人继续为官,却提携过不少朝臣,很得敬重。回到燕城,自然也是燕城名门,连太守都要恭恭敬敬以礼相待。

楚侍郎儿孙缘浅,膝下一子一女均盛年早亡,仅留下一个孙女楚怜,二十五年前楚侍郎自己也撒手人寰,过世时楚怜十五岁。

楚侍郎故去,他提携过的朝臣却不乏身居高位者,记得楚侍郎的恩情,对他的孙女多加照拂,所以楚家家资不浅,却无人敢对楚怜这个孤女动手。

楚怜父母给她取这个名字,多半是‘楚楚可怜’之意,但楚怜虽然长了张娇柔婉转的面孔,性格却磊落爽朗,有任侠之风。

她祖父生前很爱扶危济困、提携晚辈,楚怜也继承了楚侍郎的品格。喜爱同市井游侠结交,出手扶助弱小,携弓纵马、养鹰弄犬、对月高歌、当垆饮酒,这种品格在长辈眼里,或许暗自皱眉,但在燕城当时的少年少女眼中,其实很受羡慕嘉许。

梁疏也是本地人,江雪溪以术法问他话时,哪怕神志浑噩,依旧能从他话里听出那种隐约的爱慕怀念。

楚怜会打理家业,却不吝惜金钱,她与楚侍郎祖孙帮助过许多贫寒士子。楚侍郎晚年时,还曾经动了爱才之心,给几个品格才华都过得去的贫寒书生写信,向他的故交举荐。

这些贫寒书生中,有一个便叫做褚从周。

爱慕楚怜的少年乃至于少女不少,但褚从周对楚怜倒未必是男女之情,更多的大概是仰慕夹杂着感激。有楚侍郎举荐,褚从周又机灵,在京城得了个大人物赏识,收为门生。

等他挣来个七品小官的官位,开始打听家乡的事,想给楚怜写信,回去给楚侍郎扫墓拜谒时,却愕然听闻噩耗:楚怜死了。

楚怜死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里,一根绳子把她吊死在了房梁上。

经楚侍郎提携过的几位大人物调人去查,查出了这是一起鬼祟作乱犯下的案子。

楚怜曾经为一个名唤红妆的花魁赎身,红妆自幼被卖入青楼,饱受虐打冷待,看尽世事冷暖,饶是如此,依旧有一种非同一般的勇气。

她会在新入楼的小丫鬟挨老鸨毒打时上去阻拦,在被其余姑娘排挤时付诸一笑,然后看到她们被客人刁难,依旧主动上去赔笑解围。碰见楼里的姑娘生了病要被丢出去等死,她也愿意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请大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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