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妖谱·肆(70)

作者:裟椤双树 阅读记录

她远远看着那座陌生的宅子,奇怪地问,为何要带她回去?

这下轮到他惊讶了,难道你不想跟我回去?

她眨了眨眼睛,那是你的家啊。

他哭笑不得,习惯性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,那以后也是你的家。

她不解。

他认真看了她好一阵子,问道:“我娶你如何?”

秋天的河岸上,一阵悠悠的凉风吹过,一只鸟擦着微澜的水面飞过去,几片金黄的叶子从树梢上飘下来,在空中留下舞蹈般美妙的痕迹。

她看着那双在黑夜白天里看过无数次的眼睛,确定它还是一如既往的诚恳。

“我同意啊!”

他一愣,笑着拉起她的手:“都不矜持一下……”

她仰头看着他映在秋阳里的笑脸:“令舒望,我真高兴。”

这句话就是她此刻全部的心情,她想说出来,一个字都不差地说出来。

他用力抱住她。

在他用尽全力的怀里,她忍不住又问:“真的是我?”

“不然还是谁?”他笑,“我怀里还能有别人?”

“我是妖怪。”她的脸贴着他的心口,“我从未见过哪个人类娶妖怪为妻。而

且,我的寿命跟你的寿命不一样,你老了,我还年轻,你死了,我还在。”

他听着她的絮叨,笑出声来:“所以你现在就嫌弃我了?”

“那倒没有。”她直起身子,轻抚着他的脸,一本正经道,“也没关系,我会有法子让自己看起来跟你一样老的。这样,以后我们一起出去,别人就不会以为我是你的女儿和孙女了。”

哈哈哈,他笑得心口发颤,多有远见又多傻气的计划啊。

可是,这不就是一只妖怪交出了自己未来的样子吗,追随岁月,白头到老。

“我尽量活得久一些。”他摸摸她的头,“不是说有来世吗?下辈子我还来找你,反正你一直在的。”

她点头,把脸更深地埋在他怀里。

谁说秋天只有渐凉的萧瑟,万物成熟结果,不都在这个季节么。命运,终于在这个季节向她微笑了一下。

不久后,他们又回到了湖边。

他说,等到他给她安排好一个合适的身份,有家有父母有来历,让爹娘放了心,一切便水到渠成,铁镜镇上的令家便是她幸福的归宿。

她说好,不着急。

他说,我急。

时间眨眼又过去了两年。她从不问他一切安排得怎么样,她知道他是个稳妥人,该做的事心里永远是有数的。

只是从一年前开始,他留在湖边的时间越来越短了,每次回来也总是一身淡淡的疲态。好些个深夜里,她瞧见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,心事重重地看着外头晶亮的湖水,偶尔还会叹一口气。

想了又想,她还是问他了,在他又一次说要离开一段时间的时候。

“只是家里的生意繁忙了些。”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,“没事的,我能应付过来。”

她还是望着他的眼睛,不笑不怒,也不肯移开视线。

他无奈,每次她这样的表情,他就无法不说实话:“家里的生意出了点问题,我爹一时间难以应付,所以这些日子我得多留在家中,你知道我是独子,他们除了我,没有可依靠的人了。令家的声望不能垮,身为令家的儿子,我要尽全力过这一关。你放心,不用多久就能解决。”

她轻轻叹了口气,抱着他说:“有什么我可以做的,你都告诉我。”

他笑道:“你好好留在这里,少熬些虫子汤,就是为我好了。”

她捶他一拳:“我从去年就没有熬过汤了。”

这一夜,他们坐在湖边,她斜靠在他身上,对着安谧的湖水轻轻哼唱着她喜欢的曲子。她的声音落在湖面的星光里,足以包容一切不安。

以前听到她的歌声,他总是会陶醉到闭上眼。但今晚,他始终睁着眼睛,深沉的目光越过整片湖水,不知落到了哪一块不见明亮的地方。

又是几个月过去。她等他已经等成了一种习惯。

屋子后的秋千该换绳子了,旧绳子毛毛糙糙的样子,怕是坐不了几回就要断掉,还有那扇门又坏了,总是吱吱呀呀地乱响,关也关不上。

她想自己修一修,可又觉得这么做了,说不定他就回得更晚了,有它们一起等着,这个湖边的“家”,好像才不是她一个人在孤军奋守。

直到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来,他终于回来了。

人好像瘦了,让她想到那些经过一场激斗后的鸟兽,明明输了,又生性好强,一边虚弱着,一边又强打着精神向旁人证明我很好。

他还是习惯对她微笑,习惯摸摸她的头,只是话少了许多,而不经意间的叹息多了不少。

她亲耳听见,他在熬鱼汤时,自言自语说了一句:“怎么办……”

这太不像他该说的话了,他是如此自信如此周到的一个人,他明明拥有能解决一切难题的能力与魄力。她站在厨房外,没有作声,也没有进去问他什么。

当熟悉的鱼汤端上桌时,她像从前一样,拿起勺子,一碗给他,一碗给自己。

“你喝吧。我今日没什么胃口。”他笑着把自己那碗推到她面前。

她没说话,咕嘟咕嘟喝光了两碗汤,奇怪……怎么没什么滋味呢,喝了五年喝倦了吗?

她擦了擦嘴,看着他的眼睛,想从里头找找答案。他避开了她的目光。她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,稍微慌了一下。

又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后,她笑笑:“生意好些了吗?”

他迟疑片刻,深吸了一口气,说:“对不起。”

“为何道歉?”她的笑容有些僵硬,一种她以为已经不会再出现的恐惧,慢慢从心底重新爬起来。

他低下头,又强迫自己抬起来,不能连看着她都不敢。

“我下个月要成亲了。”

她的嘴巴抿成一条线,一言不发,只是给自己又舀了一碗鱼汤,慢慢地喝下去。

“不久前才知道,我身上有指腹为婚之约。”他缓缓道,“没有告诉你,是因为我觉得我有法子推掉,我甚至都想好了要怎么跟爹娘交代,怎么跟对方的爹娘交代。”

她放下碗,视线始终落在剩下的半碗鱼汤里,轻声问:“她能帮你的忙?”

他揉了揉额头,说:“不是帮我,是能帮我爹。我家不但生意出了问题,我爹还惹上了个麻烦的人物,她家恰恰能解决一切。而且,她的腿不是很方便,我娘说那是我们俩幼年玩耍时,我诓她爬树时摔的,可笑我竟一点都不记得了。”他苦笑。

好了,明白了。她笑:“所以你还是选择了她。”然后,她喝光了鱼汤,擦擦嘴,起身便要离开。

他一把拉住她的手,脸上从未有过如此矛盾又混乱的神情:“不是你想的那样。只是我不能眼看着父亲,看着令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。我现在的心,比刀割还难受。”

“哦。”她点点头,又用力拉下他的手,“秋千的绳子快断了,房门又关不上了,我想修,可又觉得我是修不好的。算了,就这样吧。”

她对他笑笑,绕开他出了门。

他仍然留在原地,房间里还弥漫着鱼汤的香味,以及她发丝间熟悉的气息。他觉得自己脸上应该挨上几个狠狠的巴掌,甚至被捅一刀也可以,但最不要是现在这个样子,什么都发生了,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,一切戛然而止。

他算个什么东西呢?往昔对她说过的每句话,给出的所有承诺,轻贱得连碗里的残渣都不如。

旁人和自己眼中都一贯优秀的令舒望,原来你也不过如此。

一切,又落入了俗套。

他愣了好一阵,才突然回过神来,猛然追出门去。

可是,飞雪之中,只有那一片结冰的湖水,哪里还有她的踪影。她的出现与消失,都是他的一场猝不及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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