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妖谱·肆(17)

作者:裟椤双树 阅读记录

楚老板沉默良久,突然抬手抽了自己一耳光:“若你没有看见那块木头……若我没有说他们兄弟的事……”

“向前看啊楚老板,你很快就会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了。”他喝光杯中酒,有几分看不起这老头的意思,“虽是各取所需,但这笔买卖怎么都是你赚了。毕竟你这把年纪,白头人送黑头人的话,真的是太难过了。”

听他这么讲,楚老板渐渐捏紧了拳头,从牙缝里挤出话来:“你说到做到才是。”

“来,喝杯酒定定神,好酒不该浪费。”他又给楚老板倒了一杯,递到老头面前,“喝吧,今日大事已成,明儿我便去制药救令郎,不出七日,大病可愈。”

楚老板犹豫片刻,终是接过酒,颤着手喝了下去。不想做也做了,后悔无用,内疚无用,但愿他们兄弟俩能体谅一个老父亲要救孩子的苦心吧。

凉亭之中,一人志得意满,一人愁眉苦脸。

酒壶快要见底时,他满足地打了个酒嗝,看看天色,说:“回吧。”

楚老板沉着脸,正要起身,却冷不丁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走廊的另一端匆匆而来,不是那蔡鲤鲤又是谁……她手里还拎着一个木桶,面色紧张,却不知又是发生了何事。

见状,他二人不约而同站起来,疑惑地看着这个本该逃命去的女人。但见她越跑越快,手却是很稳,拎的木桶里也不知装的是什么,沿途一点都没有抛洒出来,她也没有说话,直奔他二人而来。

眼见着还有几步之遥,风向一转,他们突然迎风嗅到了一丝不太对劲的气味。

“蔡姑娘,你这是……”

楚老板话没说完,只见蔡鲤鲤双手一甩,兜头一大桶黄白之物冲他俩泼将而来,一系列动作简直行云流水,不给他们任何躲闪的机会。

恐怕他们这辈子都没有遭过这般“浓重”的袭击,怕是只恨刚才吃了太多珍馐佳肴,想不吐出来都不行。

趁此机会,蔡鲤鲤拿出此生最快的速度,冲上去抱起铜盒就跑。别的本事没有,她就是跑得快,不出意外的话,从凉亭跑出楚家,只要两口气就够了。

无论如何,他们得活着。

可是,意外还是出了……

她还没有跑出走廊,整个人便失了重心,飞扑出去,铜盒也摔脱了手,盒盖与身子分了家。她趴在地上,只觉得右腿有点麻,回头一看,一把匕首深深扎在上头,流出来的血却是乌黑色的。

狼狈不堪的“楚公子”咬牙切齿地朝她这边走来,口中说的却是:“找死!”

坏了……蔡鲤鲤都不觉得疼,只觉得一股杀气扑面而来。

危急之时,却见那铜盒在地上滚了几番,两道淡蓝光华自盒中飞出,落地便成两头虎头龙身的巨兽,口中喷着白气,目露凶光。

“楚公子”见状,猛地刹住了要去弄死蔡鲤鲤的心,口中念了几句什么,却又发现不对头,暗骂了一声:“竟不中用了!”旋即立刻倒退好几步,只勉强做了个迎敌的姿势,心头却如擂鼓一般,脸上都紧张得渗出汗来,混着那些污物流淌而下,惨不忍睹。

楚老板更是早就站不住了,一把子跪在地上,眼里竟然流出泪来,冲着两只巨兽直磕头:“我儿子不行了……我想救他……我一定要救他……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……我快五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……求你们了……”

巨兽压根儿不把他们两人放在眼中,其中一只上前叼住蔡鲤鲤,小心往自己后背上一甩,另一只则站在原地,冷冷看了楚老板一眼,旋即双双腾空而起,转眼便没入了暮色之中。

烟州的秋天,从没有像今夜这么冷过。

第7章

数日后,长安。

郊外的旧宅里飘荡着苦涩的药味,他坐在院子里,手里捏着一把扇子,仔细观察着炭炉的火候,生怕药罐里的汤药出任何纰漏。

大夫是长安城里最好的大夫了,早些年因缘际会,在海上承了他们兄弟俩的救命之恩,临别时留下了自家医馆的地址,说今后但凡有任何他能帮忙的,尽可以来寻他。

可斗木哪里需要人类来医治……本以为今生没有再见的可能,却不承想还是来见了。

大夫忙了一个通宵,保住了蔡鲤鲤的命,却没保住她的右腿。

匕首喂过毒,若不是他们兄弟俩飞得够快,用最短时间从烟州赶到长安找到大夫,蔡鲤鲤丢几条腿都保不住性命。

旧宅子也是大夫借给他们休养的,药也是大夫给的,怎么熬制也是大夫教的,他庆幸当年没有对遇险的大夫袖手旁观。

他直起身子从半开的窗口往屋里看了一眼,蔡鲤鲤仍在熟睡中,这几天她就没醒过,只在大夫给她换药时迷迷糊糊地哼几声,大夫说汤药里加了安神的药,头几天伤口最疼,睡过去能好些。

长安比烟州冷许多,他在房间里放了两个暖炉,昼夜不熄,希望蔡鲤鲤能睡得舒服些,自己也彻夜不眠,既要看着炉火不灭,又要随时留心屋内通风是否顺畅,生怕她再有任何差池。

他低下头,往炉子里扇了扇风,药罐里的药汤咕嘟咕嘟地轻响,他听得有些入神,心头却是说不出的纠结,既盼着她快些康复醒来,又怕她醒来……那么有活力的一个人,要如何面对失去一条腿的未来……

院子另一边,兄长坐在石桌前,握着刀,反反复复地削着一根木头拐杖。

“她恐怕没那么快用得着这个。”他看了看兄长,这些天都是自己在照顾蔡鲤鲤,兄长并不太管,经常在外闲逛,今早却拖了一根木头回来,坐在那头削了半晌。

“早晚要用上的。”兄长吹开削下的木屑,把拐杖放在地上试了试高度,又很是随意地说,“本以为收留她是个错误,没想到不是。”他拄着拐杖,往里屋那头瞧了一眼,轻笑道,“‘楚公子’可能做梦都想不到,自己居然被一个凡胎肉身的丫头破了法,还是用那种简单粗暴的方式……想起来都好笑得很。”

“你还笑得出来……”他沉下脸,“她明明可以不用回来。”

“我又不是笑她。”兄长摇摇头,“你这家伙就是多愁善感得很。”

他叹了口气:“她以后要怎么办呢……怎么就敢跑回来呢?明明看到我们的样子了。”

“能怎么办,你们养她一辈子呗!”一个不屑的声音从窗户里飘出来。

从出事到现在就没出来过的熊头慢悠悠地飘出来,落在炉子旁,又以各种姿态享受起炭火的暖意。

很奇怪,以它那么爱骂人的臭脾气,蔡鲤鲤出了这么大的事,它居然一点怒气都没有。

“那还用你说?”他见它这副悠闲的样子,又难免有些怨气,不假思索道,“你一直在她身边,危急关头怎的不阻止她回来!”

熊头翻了个白眼:“她伤了脚,你却伤了头?你是不记得普通人类根本看不到也听不到我吗?我要是能阻止这个蠢女人,她现在还能躺在这儿?你们早就说过了,我是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小骨头,你们没说错。”

“你……”他噎住,它说的也是事实。

“她一个寻常人,怎会懂得用这种法子救我们?”兄长坐下来,对拐杖似乎还不满意,继续修整,“你一直在她身旁,理应知道缘由吧?”

“这不都怪当年救过她的那个老道士么。”它探头看了看药罐里的药熬得如何,“她在那破道观里休养时,除了帮老道士做点杂事之外,还天天缠着人家教她降妖伏魔的法术,说万一将来遇到妖魔也好逃命不是……且不说那老道士除了做饭熬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本事,就算有,人家能教她这个笨蛋?!可她太能缠人了,老道士大概被她烦透了,便跟她说,若遇到妖魔或是心怀不轨之人以邪术害人,只需拿那黄白之物往其身上一泼,必破其术,万试万灵!老道士说得煞有介事,她也就信了。”它沮丧地耷拉下眼皮,“你说这老道士,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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