妖道难撩(77)

作者:文云木 阅读记录

眼看天色转暗,风雪丝毫没有减淡的迹象,看来真的免不了要在这儿勉强睡上一晚。

他在这神像四周走了几圈,也没发现半个能用来烧火的材,外面雪估计深得过膝,更别提出去寻。

地上铺着看似唯一能使得上的稻草也都阴湿着派不上用场,引不着火,只能无奈解下临行前艾叶送他的兽皮披风裹在身上,缩到神像后面背风的地儿打算浅眯一会儿以保体力。

哪知刚闭上眼,身边的稻草堆忽然窸窸窣窣动了起来,紧接着传来阵“咳咳咳咳——”剧烈的咳嗽声。

这破观本就阴森可怖,黑得难辨东西,气氛灰蒙蒙的,再加上他进来这么久也没察觉半个人影,

还以为是哪来的孤魂野鬼,吓得他一把剑抽出来就要往里边捅。

“哎呦小仙人,您可别……咳咳咳……我不是鬼……咳咳!”

顾望舒连忙举起烛台,借烛光看到稻草堆底下连滚带爬扑腾出一个灰头土脸的老汉儿。

这老汉儿浑身破破烂烂的看着像个乞丐,身材却是十分高大健硕,约莫是做什么体力活儿的。

沧桑干枯满是病色的脸也遮不住一双正气明眸,咳嗽不止,似是病得不清。

顾望舒见状赶紧收了剑,为这般失礼连声道歉。

老汉憨声笑了笑,道:“我见小仙人您一进来就燃香拜神认真得很……咳咳咳……生怕扰了您,就没敢吱声。老汉我这咳嗽的老毛病可是憋得辛苦,还是没忍住吓着您……咳咳咳咳,不怪,不怪。不知您这是专程来跪香的,还是躲雪啊?”

第58章 卷二.雨仍余 人间苦乐

顾望舒打量起眼前老汉,这么冷的天抱着病体还只穿着单薄一层破旧的衣裳,打着赤脚,身子比起寻常人要结实不少,领口露出苍老黝黑的胸肌贴着薄薄一层皮,皮下肌肉血管青红交织的纹理清晰可见,随着每声咳嗽缩紧跳动。

确实不像个乞丐,更像是个挑夫脚公之类。

他拨平身下的稻草坐在上面,隐约觉得这些草被雪气洇得湿湿的有些难受,不知道他怎能安稳睡在里头。

“小道只是避避风雪,这么晚了也没别的地方可去,不如将就一晚。”

老汉见他坐下,也就不客气的跟着侧躺回去,撑着脸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白发道士,打趣道:

“我说这位小仙人,您只是进来避个风雪,还如此诚心去拜这都快烂成蛀虫窝的丑神像做什么。依我看啊,您若是将来飞升登仙,肯定比这鬼东西仙班高得多,不如多拜拜自己。”

顾望舒没把他的话当成回事,毕竟这老汉肯定是个不信仙不求道的寻常人,有这种不惧避讳的想法很正常,只是被他逗得乐,连连摆手应他:

“大叔,您可别当着神仙面这么说,好端端的该折我阳寿了。每一尊神守一方土地,神生来为人行事,哪怕无人奉香,也都是职责所在,又怎能因容貌擅加评价?既然荒在此处有缘相见,我还有求于他,岂能不敬。”

老汉听了他的话也哈哈直笑,又被止不住的咳嗽给生生堵了回去。

顾望舒看他捂嘴神色痛苦,正欲关心一下,老汉却一个翻身背过身去,好不容易止了咳,将将挤出话来。

“我老汉儿不过一个用命换财的粗人,不懂你们这些仙人规矩,只知道这破观又漏风又漏雪,这神像长得又丑又唬人,阴森森的歇息起来不舒服,不是什么好地方。小仙人您也早些休息,等这风雪弱了,尽早赶路去吧。”

这破观的确和老汉说的一样,刚进来的时候还觉得能遮挡风雪挺好,可倚着昧上一会儿,返潮的寒气便止不住往身子里钻,又升不起火,再怎么紧着裹袄子都无济于事。

这漫漫长夜,越是夜深越是苦冷,顾望舒辗转反侧,冷得怎么都睡不着。困得厉害稍微睡上一瞬,也很快就被一阵阵无处可寻的阴风给吹醒。

迷迷糊糊之间,身上兽裘传来的微弱奶香哄人心安,他竟开始似梦非梦的想起那个身子就是个暖炉的妖来。

如果此时他在这儿的话,是不是只要抱着他就不会冷了。

于是乎短暂的梦境中,他已经开始去抓艾叶的身子。

眼瞧着马上就要拥那个笑得一脸天真的暖炉入怀,又一阵强烈到要咳出肺子的咳嗽声把他拉回这冰冷的现实里。

顾望舒睁起双惊悚的眼盯着破烂草棚屋顶,比起这观里的冷,心头恶寒更是要命。

这是被他下了降头了?怎么连做梦都想去搂他?!

一个寒噤麻到头顶,这回可是真的清醒过头,不敢再睡,郁闷的抱头连翻了几个来回的身,揪着头发狂甩起脑袋。

“对不住啊,吵醒你了?”

老汉睡在他不远处,听见声响很是抱歉地问了声。

“没有没有!”顾望舒赶忙解释着:“是我自己睡不着。”

他听那老汉似乎叹了口气,坐起了身。

威严静肃神像之下,两个萍水相逢互不相识的人,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坐在寒夜之中,隔了很久,老汉终于先发了话。:

“正月初三,还是新年伊始,阖家团圆的日子。这时候远行借宿在个破观中的孤独行客,小仙人可是有心事。”

“我能有什么心事。”顾望舒无奈笑笑,道:“赶路罢了。反正也没有可以团圆的家人,这年过不过与我没什么意义。倒是您老为何要睡在这里?”

漆黑一片,两人都看不到对方的神色,全靠语气意会。

“我是要回乡的。在外漂泊太久,收了封家书说我多年未见的女儿寻得如意郎君要嫁人,便想着不如借此机会回乡吧。内人早逝,只有个漂亮女儿,必然要赶在春节之前回去见她,都不知道她现在出落成个什么样子。怎知半路风雪太烈,多年痨病忽然加重,走不动啦,赶不回去啦。”

顾望舒爬起身问道:“敢问大叔做些什么的。”

“我?”老汉侧目看向他,层层乌云叠照交错偶然洒下一抹月光从破洞照向观内。

虽只是转瞬即逝,顾望舒借此清晰看到老汉说起女儿时发光皓眸,是连病色都遮掩不住的神气骄傲劲儿。

“我什么没做过啊,我当过兵,做过小将领。后来负伤退队,为了赚钱寄给家人,挑夫行脚都做过,最后在街头砸石卖艺……不瞒您说,这些我都没和女儿讲过,怕耽误她寻个好人家。她至今都还以为自己父亲是个小军领呢,我想送她出嫁,可如今呐,怕是连家都活着回不去了。”

顾望舒接不上话。他不知道该说什么,是该安慰,还是感慨。是知道自己一个木人石心的,贸然发言恐怕说出什么得罪人的话,倒不如沉默。

“小仙人,您就没什么挂念的人吗?”

顾望舒被他问得一怔,答不上话。

挂念?几时想过这些……

“没有吧。”他恹声答道:“没有。”

老汉在身后爽朗大笑,说:“怎么可能没有。人活一世,存在的理由便是有人挂念,或是被人挂念着,不然和死人又什么区别。小仙人您有那么多心思念经悟道,为何就不能分出些来关心关心你自己,或是身边人呐。”

顾望舒被这么突然一问,不由自主会去转念想这个问题。

的确,人生二十余年哪一刻不都是为自己活的,为了护着自己,为了不让自己受欺负,把心封得跟个铜墙铁壁一般刀枪不入,何时真的在意或是琢磨过身边人的心意?

事到如今硬要去想,到底会有谁能挂念我这孤高自傲,不近人心的无情之人?

我便如同身体外形一般,就是张白纸,洁白无瑕,一尘不染,却也毫无滋味,索然无趣。

只是放眼从那漏风的破窗见得观外一望无垠的纷飞大雪。朦胧中,似乎有抹生在雪中的身影,以这寒英琼芳为室的明朗,似一束他目不能视的光芒,为冰天雪地添了笔生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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