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好像不是世外高人(52)

作者:Peking 阅读记录

“阿娘,我要作为和亲公主,是么?”

握着宋昭华长发梳洗的手一顿,她吃痛轻呼了一声,冯莲忙放柔动作,但只一下就停住,声音又急又怒,“昭儿,谁告诉你的?”

终于确定了问题的答案。

宋昭华有种“合该如此”的荒谬感,她转过身,握住冯莲的手,细细与她讲这段日子的经历,最后一语落定,“不是宫人们多嘴。在我回宫之前,便已然知晓。”

与母亲谈话,她再未隐藏一丝半点。中山狼的故事、沈映光向她提的问题、最后的抉择全部托盘而出。

冯莲震愣不已,继而静默。

半晌,她注视着眼前已长大成人的女儿,叹息,“昭儿,你不该回来。”

宋昭华愣,“阿娘?”

冯莲抚过女儿的脸,“你说,那个地方实际离京不过七日车程,而你在来去的路途上,都见到了许多流民?”

“...是。”宋昭华蹙眉,紧跟着猛然警醒,双眼骤然睁大。

将她神色看在眼中的冯莲不免欣慰,“七日车程,算是京畿附近。然京畿附近已然流民者众,昭儿,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?”

“意味着...”宋昭华脸色发白,“国将乱矣。”

这里仅母女二人,说话也没有顾忌,冯莲点头肯定女儿的话,又道:“若无外敌,或不至危如累卵。可眼下北蛮来犯,兼乾国虎视眈眈,内忧外患,你父兄...东海,似如盛国之旧景。”

目瞪口呆的宋昭华,不知是为东海的前程焦虑,还是为母亲今日的锋芒毕露惊心。

她好像...再一次认识了母亲。

以前的阿娘,是这样的吗?

女儿震惊的模样尽数落在冯莲眼中,她唇边扯出两丝苦笑,眼里是浓的不可自抑的悔憾。她后悔昔日将女儿养成天真的性子,亦遗憾为何自己空有千钧之力却为女子之身禁锢。

思绪百转,冯莲怅道:“昭儿,你外祖唯我一女,我自承他一屋诗书。今时已不同往日,不是么?”

宋昭华默然。

她明悟的同时又在心底将“唯我一女”四字嚼了许多遍。

如果呢?如果阿娘有兄弟,是否今日这些谈话便不会出现?天下有多少个没有兄弟的女子?有多少父亲会教女儿这些“她不用”的学识?又有多少如阿娘这般胸有沟壑却“往日里”一生不显的女人?

从上轿开始就有的难受愈发明显,宋昭华无处抒发,也难理清这到底是些什么情绪,只能兀自忍着,先犹豫吐露那点疑惑,“阿娘也觉得,阿父与大兄,不算...好皇帝么?”

冯莲摇头,温柔道:“昭儿,这需要你自己去听去看。”

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,而是接上刚才所说,“那位叫沈映光的女子,故意让你看见流民们,必有所图。她可以图什么呢?”

宋昭华猜道:“见流民之景,无非痛心和博闻。儿猜她,是想让儿回京之后告知阿父与大兄如今百姓的情状?”

冯莲没说准确与否,只道,“若如此,有二事为先,一是你定会回京,二则你父兄可寄。前者,她已与你言明战事必起,女眷受灾近在眼前,你担忧君父与阿娘,即使飞蛾扑火也必会归程,此无疑义。然后者,她已表明对你父兄的鄙薄,当真还会指望他们...处理灾情么?”

鄙薄?

鄙薄!

宋昭华脊背一瞬挺得笔直,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的母亲。

冯莲轻叹一声,揭开了那层宋昭华迟迟未看透的薄纱,“昭儿,初见之时你察觉的怪异,哪里是对方的磨镜之好?分明,是她不曾有丝毫敬重于你、敬重于天家的奇异。”

眼尾有着道道岁月痕迹的女人一锤定音,“沈映光,绝非寻常之人。”

第40章 前程难定

宋昭华当然知道沈映光不是寻常人。

可当被阿娘点破后, 她才突兀意识到自己先前对那人“江湖客”的身份猜想极站不住脚。

偌大江湖,能人众多,而有人的地方便有名利之争。无论是刻意留下痕迹或昭告江湖的比试杀人, 还是参与朝廷评定武者的大比,都是为了名声。机缘巧合下,宋昭华也算见过一些名声响亮的江湖高手,但这些高手不管再怎么厉害,于天家威仪前也不免折腰半寸。

而沈映光...她不一样。

那日的交谈再度浮现于脑海,宋昭华幕幕翻阅过去, 不得不承认从始至终对方待自己就是一副估价的态度,不是一朝得势的狂然,而是从骨子里觉得自己这个公主并无所谓。

为什么呢?她到底是何人?

知晓女儿已领略了自己的意思, 冯莲拍了拍她的手, “如此之人,带你看流民之景,告知你和亲的消息, 又与你讲那些道理, 最后甚至将是否回来的抉择权交予你,昭儿,她的背景深不可测,所图必大,且图在你身。”

宋昭华沉默须臾开口, “...她能图儿什么?”

话虽出口, 但内心已隐隐有了答案。只是这个答案太过疯狂, 烫的宋昭华的心不住颤缩, 怎样也冷静不下来。

还能有什么?

是她早未想到或不愿细想,那些大逆不道的话, 但凡说与一个皇子听,所有人都会明晰是在劝皇子谋事夺位,而今说与了一个公主,怎就看不清了?

母女连心,冯莲只观女儿情状便已知晓她所想,当下轻叹,“昭儿,不怨你。素日里谁会有此想法呢?”

静默片刻,宋昭华抬眸,轻声问:“阿娘既知,为何觉得儿不该回来?”

若真如她们所想,那沈映光试图挟公主谋位,其所依仗的、其本人必危险至极,与她共事,难料结局。虽然,回来后...要前往和亲。

可与阿父和大兄细说战事,未必就没有转机,总好过将前途系于陌生人一身吧?

女儿眼中的不解很浓,冯莲微顿,不知怎地想起了曾经还是小小一团的她也问过自己许多问题。

为何阿兄们可以有骑马课?

为何阿兄们住在宫外?

为何阿兄们不聪明但月钱比她多?

为何,为何。

彼时的冯莲,只温柔哄着女儿,告诉她因为阿兄们是郎君,郎君力强,自当磨练,而女郎们力弱,需得娇养。

可郎君们当真力强吗?女郎们当真力弱吗?

那位叫沈映光的女子同女儿说的话不仅敲在女儿心上,也敲在了她心上。

既然力强,为何护不住国家?他们力强的对象,是否只是不得摆脱的国朝女子?

若女子能读书呢?能科举呢?能进军中保家卫国呢?

冯莲想起了昔日幼时父亲对自己的谓叹,“可惜汝非男儿身”。

...为何非得是男儿身?

待长大后,她才晓得,自己所读诗书百千,但不能科举,不能入仕,所学不能报国,只能嫁为人妻,养育子女。

陛下与她算是志趣相投,可每每午夜梦中,她还是总忆起自己小时候比堂兄更快记得四书,然后仰头对父亲笑,道以后定要考个状元回来的那个场景。

樱花四散,往事无痕。

每一次梦醒,就会多痛苦一分。

所以昭儿幼时,冯莲思虑许久,终究还是如其他公主那般教了她。然如今看来,却不免动摇。

这真的对么?

这个男人建立的世道对女人的苛责何其多,清醒的痛苦或许还有一丝自保之力,欢欣的沉沦却只能依附他人死生。

即便知晓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,对方定暗自谋划着什么,冯莲也不由想,若沈映光当真能改变这个世道,她是甘心为她棋子的。

左不过,换了个执棋人,不是么?

不再像以往那般虚虚以答,冯莲认真与女儿道:“昭儿,你记住,男人永远无法共情女人,你未来的夫婿是,你的父兄亦是。”

宋昭华怔,“阿娘?”

冯莲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深沉,“你已成人,凡事需用自己的眼去看,用自己的心去判断,阿娘不会代替你做任何决定。只是阿娘若是你,决计不会归来。父母兄弟、爱侣子女,也要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再做安排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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